原雨最后翻出来一本A5大小的本子,摊开放在膝盖上,又开始摸别的东西。

好半天程灼才意识到那是作业,他愣了愣。

这种几乎不存在于程灼生命中的东西清楚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觉得这个错位的世界在他眼前出现了更大的落差。

居然,会有人,坐在派出所里,做作业。

叹为观止,恐怖如斯。

要不是张嘴的表情太傻,程灼现在能吃惊到生吞鸡蛋。

没多久,原雨从书包里翻出来一个特别简陋的笔盒,磁吸盖的,款式像是程灼刚上小学的时候流行过的那种,很旧。他从笔盒里拿出一截拇指长的铅笔头,用一个纸卷套上,开始看题。

垂眸专注的动作让他看起来很乖顺,程灼这才意识到,虽说原雨跟村里其他孩子一样皮肤不算白皙,但他的肤色是那种很漂亮的小麦色,并不显得土气。

他大概是那种标准的“别人家孩子”模板。

备注,村里限定版。

程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开了口:“你都上高中了,为什么还用铅笔做题啊?”

“这本习题册不是我的,等做完了要还回去。”

程灼一愣:“你帮别人写作业?”

他还以为乖孩子不会做这种事,又或者是被同学欺负了?

好像跟他无关,但……

有点好奇。

而且这会儿除了和原雨搭话以外,他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

原雨抬起头,莫名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老师从省里弄来的习题册,复印一本太贵了,我就借来了。”

程灼:“……”这样啊。

他想到那个女人给他装的半箱子课本和那叠不全的《五三》,大概这就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吧。

“你喜欢做题的话我可以送你一套习题册,反正我也……”程灼在原雨再次看过来的目光里顿住,舔了下唇,继续说,“反正我也写不完。”

原雨的眼睛有点亮。

“不过就是高考复习用的,你现在可能没学完,”程灼说,“课本内容。”

“啊。”

原雨眼底短暂的光亮暗了下去,他目光平静地看了下派出所里普通的白色地砖,手指捏了下铅笔。

“再读一年我就不读了,读到高考复习前。”原雨想了想说,“应该用不着你的习题册了……谢谢你。”

程灼拧起眉,莫名有点不太舒服:“为什么不读?”

高中肄业,那前面两年不是白读了?

“老师说高考复习压力挺大的,到时候周末还要去学校补课,放学也没这么早,但我平时得帮家里干活。”原雨顿了顿,把头低了下去,重新看向那本习题册,“再说,就算我考上大学,家里也没钱供我。”

“……”程灼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程灼念的学校不算市里最贵的那批,但一学期的学费也要五位数,像这边镇里高中或许几百上千的学费在看他来根本不算事。再说大学……程灼没仔细了解过,不过他听说过越好的学校学费越便宜,因为很多费用有国家补贴的影子。

他实在理解不了有人会因为没钱而放弃读书,这都什么年代了。

“争取奖学金或者助学贷款不行吗?”程灼觉得这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他一个学渣居然在一本正经地帮人想该怎么继续学业。

“我不行吧?”原雨猛地抬起头,眼底有光,一字一顿地说,“老师说我们这里教学资源太差,平时做的题难度跟省里的好学校自己出的题目没法比,大考考不过人家。”

“我还没见过《五三》搞不定的高考呢。”程灼随意地摆摆手,“改天我把《五三》拿给你,就这么定了。”

“……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

反正他也用不着,不如送出去做点好事,就当还了原雨今天帮自己忙的人情了。

那些课本和教辅对他而言不仅仅是用不着的“新书”,更重要的是他确定那个女人在拿这些东西暗搓搓打他脸。送给原雨对方高兴他自己眼不见为净,相当于一口气解决了好几个问题。

毕竟,如果不是真的高兴,那双眼睛怎么会亮成这样?

“你说的那个《五三》,是习题册?”原雨看起来有点兴奋还有点忐忑,“你不用吗?”

“不是说了我写不完。”

“写不完也是要用的吧。”

原雨纠结再三,视线反复落下又抬起,半晌终于像下定了决心。

“我问个问题啊,”他说,“你要是觉得不好回答就算了。”

程灼“啊”了一声。

“你应该上高二?这个时候来这里……不耽误你上学吗?”原雨问,“还是你是转学过来的?”

程灼一瞬间有种啼笑皆非的荒谬,果然他这个年龄和游手好闲的状态是个人都会觉得很奇怪。

也许这就是程光宗的目的,让他在不断和别人解释的过程中反复将自己的自尊放在脚底碾磨。

“我转学也不会转到这里啊。”程灼笑了笑,笑容有点冷,“我今年暂时不念书,你就别推辞了。那个《五三》每年都要修订新版,放到明年就过时了,我要用也会买新的。”

“那……多谢你。”

原雨这声谢说得特别认真,认真到程灼脸上有点挂不住。

“不用这样,这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对我来说就是的。”原雨打断了他,笃定地说,“镇上都没什么卖书的地方,何况我还买不起……总之谢谢你。”

程灼抿了下唇,不出声了。

原雨等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便低下头继续写作业。

夜色渐渐笼罩大地,不知不觉天就全黑了。

镇上的夜晚比村里稍稍热闹些,至少这个点外面还挺吵的,而派出所里还有值班民警时不时的对话声,和对面原雨写字的“沙沙”声,一唱一和,形成某种节律。

睡得晚醒得早,又刚刚吃饱,程灼插兜坐着,耳朵里传进规律的声音,没一会儿就开始犯困。

不知过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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