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乌云压着大地,其中电闪雷鸣,声势浩大。
然而从圆滚滚的云肚子破开的那道口子中,只几缕炊烟似的雨丝漏出来,又细又小,仿佛风一吹,就能吹散了。
一滴雨落在巫夏肩头,立即晕染开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花骨朵。她拿着领回来的任务玉牌,蹙眉望了眼逼近的天边,径直钻进自己的洞府。
洞府小而简陋,只一张石桌、一把石椅、一张石床并一个青色蒲团。但好在身为亲传弟子,她倒是不必和别的师姐师妹挤在一处,这一点已经让她很是满足。
她把玉牌扔到桌子上,捂着眼睛躺回石床。
五指微微张大,她小心翼翼地从指缝间看对面的镜子。眼皮之下,若隐若现一片乌青。
巫夏幽幽地叹口气。
她已经近一个月没有睡觉了。
不仅是睡觉、就连打坐入定都做不到。
一闭眼,全是那片赤色的天空。
起初不以为意,可现在却又疯魔般地念着梦里的那些画面。
师父还在闭关,不能给她提什么建议。剑宗里的医修也检查过她的身体,说她并没有遭受什么莫名其妙的迷魂阵,或者共情什么他人的残念怨念。
也就是说,她毫无来由地梦到那些,不是他人作怪,完全是自己心理作祟……
越想越困,伴着陡然增大的雨势,她慢慢合上眼皮。
“轰隆!”
一阵阵沉闷的惊雷声像车辙从远处碾来,仿佛要把这片土地撕成碎片。
巫夏被惊醒,揉揉眼睛,发现自己孤零零地站在问心台一根玉柱后面。
本该萧索冷清的天边,弥漫着一团团绮艳的红色。
前方魔气冲天,血海翻腾,随处可见残肢断臂。
怨气罡气混合在一起,豆大的雨滴落下时,因为互不相让的两方,竟在空中化为杀人夺命的利器。
千百余名弟子前仆后继地挡在问心台边,手中飞剑挽个不停,在空中留下千百千万道剑痕,剑痕迟迟未散,光是余波中蕴含的力量,便生生折断蛛魔们的附肢。
万千蛛魔尖啸,攻势愈加猛烈,尾部不停抬起,喷出蛛丝,一旦被整个缠上,便会动弹不得,直接从几百丈的问心台落下,掉入群魔之中被分食!
巫夏错愕,在一片夺目的红色血光中,看到了师父华容道君。
华容道君一身鲜血,玉冠掉落,一头黑色长发被染成红色,他勉强撑着剑,跪在一具尸体旁边。
那是……宗主的尸体?
几名弟子提剑围在华容道君身边,面上惊惧不已,却还死撑着不逃跑。
在他们的对面,是一袭黑色身影。
他甫一出现,周遭立即昏暗许多,尖锐哀嚎的怨气与罡风甚至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就止住了。
黑色绣金的靴子踩在水面,本是暴雨倾盆,却在他迈出第一步后,变成阴雨霏霏。
他动动手腕,一团黑气从衣袖里飘出,淡淡地围绕住他。
于是,最后的阴雨霏霏,也生生被围绕在他身上的魔气劈开,化为一缕清风,静静消散。
陶子赫。
本是宗主之子,十年前却叛变投魔。现如今又率领万千魔族攻下问心剑宗,屠戮同门。
巫夏秀眉微蹙,只能看到他黑色的衣角,以及朦胧的一张脸。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看到他的表情。
他在笑,丧心病狂地大笑。
他脚下血水蜿蜒流淌,指缝间也滴滴答答地流着暗红的液体。
华容道君在弟子们的呼唤下回神,他费力地站起来,面容沧桑,一瞬之间老了千百岁。
“陶子赫,你睁眼看看周围的人。”他艰涩出口,“他们全都是你昔日的同门,这里有你的父亲、爷爷、弟弟……你怎么忍心?”
陶子赫不说话,依旧疯魔般大笑。
他一挥手,魔气蒸腾而起,直冲云霄。一柄白色骨刀出现在他袖口,通身莹白圣洁,只是血槽里已经蓄满了血,有魔族的、有妖的,更多的,是人血。
一击便分胜负。
两人交战的中心魔气缭绕,只听一声闷哼,华容道君在空中倒飞,直直撞倒十几根玉柱后,口吐鲜血,堪堪停下。
巫夏一颗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她瞟了眼恰好飞到距离她不足一尺的师父,放低身子,慢慢挪过去。
一袭黑影笼罩住她。
她扶着华容道君的手一顿,看到自己的手臂在月光与暗影的交界处。
“秋雨!”巫夏瞳孔一缩,识海内的剑丸轻微震动一下,倏地顺着脉络穿行,刺破肌肤,顿时化为一柄三尺长的银剑出现在她掌心。
秋雨剑顿时浮现,杀意腾腾地攻向对方。而她则提着道君飞檐走壁,几息之间已来到问心台边缘。
眼前是仙气缭绕,林海茫茫的明目峰,背后是魔气冲天,死尸满地的地狱。
提着师父的手不由用力,紧绷着的眼角更加僵硬。
突然——
“噗!”
腾空而起的身子自空中高高坠下,她弓起身子,猛地呕了一口血。
“砰!”
两截折断的银白长剑被扔在她脚边——秋雨。
这把陪伴了她二十多年的长剑,断了。
剑意反噬带来的痛苦常人无法忍受,气血翻涌,她好似是要把体内的血全部吐完才罢休。
身后的黑影闲庭信步,款款走向她。
巫夏毛骨悚然,她顾不得崩溃的身子,抖着手去抓乾坤袋。
身后伸来一只手,按住了她苍白的手。
“我认识你。”他阴冷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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