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的影子渐行渐远,桂树底下窗户上的影子却缓缓放大,屋里亮堂堂的昏黄烛光和屋外的清冷凉月形成对立,使这间屋子犹如黄泉路上唯一的避难之处。

明珠换上青灰素裙,飘摇烛火中她将两色帐帘挂在半月钩上,替宋知濯掖被角,即使知道他好了,她也是凡事亲为,“你要是困了就先睡,我还要念晚课呢。”

行动间她就要将那帐子重新放下来,却被宋知濯抬手一阻,“别下帐子,让我也听听,就当替我超度。”

“呸!”明珠伸出粉红小舌,在唇上一缩,朝地上啐了一口,“什么超度不超度的,你又不是死人!以后说话儿当心些,别什么不吉利的词儿都挂在嘴边,仔细被阎王爷听见真叫人来拿你。”说罢,她一脸懊悔,又啐一口,“呸呸呸!你瞧你,把我都带坏了!”

宋知濯侧过身,一只手撑着头笑她,“呵…,你还真像个神棍了。说真的,你别下帘子,我眼下还睡不着,也叫我听听?”

“下了帐子不是一样能听见?”明珠哪里懂他心里弯弯绕绕的小九九,轻轻白他一眼,“随你吧,想来你受我熏陶,也开始礼起佛来,这倒是好事儿。”

不,这不是好事儿。宋知濯在心头默默回嘴,眼看她落了个烛台在南墙下头打坐,将一本《法集要颂》瘫开,捻这菩提开始吟诵,“莫轻小恶,以为无殃。水滴虽微,渐盈大器,凡罪充满,从小积成……”

一字一句飘浮入耳,又是一段不一样的江南软调,他一面听,一面谴责自己在菩萨面前的点点淫/念,但他很快又同自己据理力争:她是我的妻子,我可以随心所欲畅想!我甚至可以将她扯过来,做这世间至情至爱之事!

可眼眸定着,透过明珠侧颜上卷翘的睫毛,以及她那双羸弱却有无穷力量的肩,他仿佛看到噩梦中的她,正在月色笼罩的荒漠里无头苍蝇一样徒徙。

下一时他便无情批判自己,这个小小女子,曾以菲薄之力在他的阴寒地狱里点亮一盏萤火,那么他也将用足够的时间在那片无垠荒漠做她的骆驼,指引她走出来。他们会在烟火人间重逢,然后一如所有夫妻,拥着彼此看每一个日升月落。

而明珠,此时仍在她的荒漠里跋涉,夜空中回响着自己平缓的吟诵,她的确是在超度,替自己的罪恶。

或许娇容并不会因为那对玛瑙手镯惹上什么祸事,或许也会,只因这一点点恶念,她将那个刺眼的容光赠予她,一并也送她可能的万劫不复……

适才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①,转天,又是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②。春已至末,娇容人如其名,正若一阙婕妤怨,长坠地狱,玉帐已空。

独她自己还不知晓,这日换了件乳云纱长褂,一条鲤戏莲花缎彩群,踩着银线所刺的一双绣鞋在外头闲逛。不为别的,就为了显摆她那对新得的血玛瑙镯子,还特意搭了个桐叶式湘妃竹纨扇,那扇面上素素淡淡一棵青松,下头立一只垂翼孔雀。

将扇子扑在胸前缓缓一摇,春袖下叠,就赫然能见那雪白腕子上殷红如血的玛瑙,寸得她更是肌肤凝脂。

路上恰巧遇见慧芳迎面而来,因两人与宋知书均有染,正是王不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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