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仁尚未检查尸体,就莫名其妙的听见曲昭骂他,他顿了一下,而后仿若无觉的屈指轻敲了一下尸体外面附着的蜡泥,只听清脆一声,那层蜡泥出现了裂痕。
宗仁用指腹捻起少许,至于鼻尖轻嗅,“是尸蜡。死者生前体型相对肥胖,这样的尸体长期稳定的放置于水下或是阴暗潮湿的地方,短则一季长则半年,尸体外面就会覆盖上一层黄白的蜡泥,似是污秽物,却能够替死者保留她生前的身体创伤。”
身后的士官提着小细毛笔,在《录事薄》上刷刷记着宗仁的分析。
如此,便是要先把蜡泥从尸体上褪去。只是曲昭瞥了眼宗仁白皙的手背,修剪圆润的指甲,瞧着便是个娇贵的,连指腹沾染的那点污浊都显得格外突兀。曲昭垂头再看看自己糙汉般的铁砂掌,果断的推了推宗仁,示意他往后靠,“这种事,我来做吧。”
曲昭说完,也不看宗仁,干脆利落的动起手来,尸体四周全是剥落的蜡泥,直到露出里面的“庐山真面目”,曲昭把手浸在湖水里洗净擦干,才打量起死者来,她遗憾道,“基本都已经变成骨头连在一块儿了,面容难辨,衣着难辨,身型难辨,怕是她的父母站在面前都认不出。”
宗仁没应曲昭,舢板上安静了片刻。
曲昭簇着眉想,宗仁这逆子,居然敢无视姑奶奶说的话,欠收拾!
只是曲昭一低头头,就发现了那道停留在她手上的目光。
宗仁根本就没有看尸体,他在看曲昭刚剥过蜡泥的手。
曲昭的手因为在冰冷的湖水里浸过而泛着红,她的骨节硬挺有力,指腹和虎口都有老茧,皮肉各处有她征战杀伐时留下的几道伤痕。这些原本都是一个武将的光荣印记,此时此刻,曲昭却觉得自己的手很丑,她下意识就把手藏了起来,用缎靴踢了一脚宗仁,“你发什么愣,能认真做事吗?”
宗仁的视线里捕捉不到曲昭的手了,他看了眼曲昭,眼睛里居然有一丝意犹未尽,“姐姐,你的手很好看。”
曲昭:“......”
众目睽睽之下,曲昭一巴掌糊在宗仁的脑袋上。
宗仁不敢反抗,连挨过打的地方都不敢揉一下,他仿若无事发生,开始专注的着眼于身前的女尸来。
身后的士官们:“......”
阿肆站在最后面,低头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丢脸。”
宗仁视线凝聚,手指分别在女尸的颅骨,腹部,脚踝指了一下,“她的颅骨有几丝裂纹,腹部有下陷的凹痕,脚踝几乎是没有间隙的挨靠在一起。颅骨的伤是捶打后得来。而腹部的凹痕是麻绳捆绑后的痕迹。若是投湖自杀,双脚不会紧紧的靠在一起,她的身体在精疲力竭后,会被自然的敞开。基本可以确定,这不是投湖自杀,而是他杀后用麻绳捆绑腹部沉尸,且沉尸时腿脚已经出现尸僵,也就是在凶手杀人后半个时辰到十二时辰之间,这具女尸,被凶手沉进了阳澄湖里。”
宗仁起身,抚了抚红袍下裳,回身朝詹子骞道,“开你的河船,回到捕捞出尸体的位置继续打捞,看有没有留下其它的物证。”
身后有士官捕捉到一个关键,阳澄湖,他不解的问道,“就算是他杀,大人怎么能确定尸体不是水流冲过来的,而是一直呆在阳澄湖底?”
宗仁起身,抚了抚红袍下裳,回道,“其一,是因为死者的姿势。
她是侧卧着,一手横在腹部前,脚踝并拢紧靠,如果这期间她的尸体有过一段时间的水流冲刷,她的尸体在尸僵缓解过后,姿势会被冲散。
其二,是因为尸蜡。
死者形成了完整的尸蜡,这期间她是没有大幅度的移动过一定是停留在同一处地方,且需要的时长在一季到半年,如今是深秋十一月,倒推回去,她的尸体至少在同年的盛夏六月就已经在阳澄湖了。而阳澄湖的水潮汛期要九月后才结束。若她是水流冲过来的,则没有足够的时间形成完整的尸蜡,她的尸蜡是稀碎的。”
至此,士官们恍然大悟。
宗仁继而回身朝詹子骞道,“开你的河船,回到捕捞出尸体的位置继续打捞,看有没有留下其它的物证。”
詹子骞立即苦着张脸,顶着宗仁凉凉的眼神,控诉道,“商人不做赔本买卖,你未免也太顺理成章了,你给我雇的帮工开工钱吗,你怎么老坑我的钱......”
詹子骞越说越小声,终于扛不住,瞪了宗仁一眼,而后吩咐帮工头子,生无可恋道,“按照宗大人说的做。”
河船开到阳澄湖中心时,曲昭立在舢板上,看赤脚的帮工们忙前忙后,藤条编织的渔网洒落湖里。
莫约一个时辰后,经过帮工们的数次打捞,渔网里捞上来了丰富的应季大闸蟹,鱼虾,枯木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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