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深洲再见到平刘海是隔了几天的事儿。
四分之一决赛最后一场,意大利对英格兰。
他和大学室友前半夜聚了会,众人为他即将远渡重洋欢庆,一过零点他们撤退,祁深洲则留在了酒吧等球赛,翟洋算半个球迷,本说要一起,结果女友来电话催他去复习,只得遗憾丢下祁深洲。
夜色酒吧面积不大,十来张小桌,左右各一排靠墙的窄桌。只一扇窄木门进入。
外面是书香卷浓人间烟火的大学城,里面是昏光魅影暧昧重重的酒色局。
深夜一点,祁深洲被一个波浪卷姐姐要号码,他请人喝了杯酒,空扯两句,对方识趣,高跟鞋勾勾也就没了下文。
两点一过,他眼睛习惯性地往窄门飘。
两点半,场子渐渐热了,还有一刻钟球赛开始,他去洗手间用凉水醒了把脸再出来,涣散地巡睃一圈,下一秒目光如镜头聚焦,锁定了“齐刘海”。
齐刘海今天将刘海撩了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没什么精神的眼睛。她正撑着脑袋揉太阳穴。
祁深洲呼吸明显变了频,手撑在吧台指骨分明。
拨开人群,走近她,才发现昏暗角落处她抱了本马哲,手卡在半截,盯着电视嘴里嘀嘀咕咕,没几秒又飞快低下头看眼书。
他兴味渐浓,插兜倚墙,在欢呼声中迎来最后一场四分之一赛。
齐刘海始终保持这样的动作直到上半时零比零结束,中场休息哨声吹响,祁深洲插兜的手绷紧后垂了下来,在三两成群的球迷夹缝中走到她身边。
“马哲?大一还是大二?”
她抬起头,没了刘海的,五官在全无遮挡的水煮蛋肌肤上更显标致。
见是他,脸上有笑意浮上,不过没回答,脑袋一转,又栽进了八大原理中。
他不以为然,且当她是友好的笑。
“哪个学校的?”他拉了张圆凳坐在她旁边,保持一寸手臂的礼貌距离。
她头埋得更低了,脸颊甚至朝墙转去。酒吧昏暗,他第一次搭讪,同样有些紧张,甚至短暂陷入自己是否唐突的自省。
“干嘛。”酒吧嘈杂,她的声音隐隐穿入耳朵。
“问问,我考过,要是同一个学校的说不定可以传授你点秘诀。”
“B城大学。”她一脸纯真地转过脸回答道。
那一瞬间是两人直至目前距离最近的一次。
年轻的脸庞毫无准备地挨近,尽管空调打得很低,但那一寸距离压根儿抵不住滚烫的鼻息,每一根唇毛都在尖叫。祁深洲连她鼻梁中间小小的鼻骨凸起都看得清清楚楚。昏光下,睫毛阴影在脸颊晕成两页扇,一颦一动,一深一浅,像对儿捉趣的蝴蝶。
“好巧。”
“不巧。”她将脸转过去,松弛背脊,缓缓靠向椅背,掩下悸动的表情,“这里离B大最近,也没什么奇怪的。”
这倒也是。
祁深洲两指拉过她的书,直扫到封面下角凹凸分明的苍劲字体——“程?”酒吧光线差,他只看清了一个字。
“喂!”她立马抢书,祁深洲早有防备,拿了书往一边倾斜,送至左前的灯泡下,脑袋一歪瞧了个清楚,“程伊!”
女孩就是喜欢每本书一拿到就刻上大名,不像粗线男生,这种非专业书学期结束连个名字都不定有。
程伊倾身夺书,对于他一下就窥探到不算隐私的隐私有些羞恼,“喂!把书还我!”
时差球赛最困顿的中场休息时分,他们在一推一拉间陡然清醒。
“哪个系的?”祁深洲将书送回到小桌上,程伊煞有介事地拍拍,撅起嘴巴:“不告诉你。”
他偏头打量两眼,生怕自己惹恼了人家,见她面色平和,清了清嗓子:“要不这样,我传授你过马哲的秘诀,你告诉我哪个系的?”
程伊咬唇想了想,两眼骨碌一转,点了头。
下半场哨声吹响,凑堆的脑袋才缓缓分开,抑住初生的留恋,齐齐仰头看向吊顶电视屏的绿茵场。
说实话,方才努力聚焦于黯淡的字墨中,此时刺亮的电视屏像是高中教导主任照来的电筒光,将那点蚂蚁噬心的男女心思探了个通透。
程伊心跳不知怎么,加了速。
“你支持哪个球队?”祁深洲问。他方才真的专注在马哲上,将自己当年从学长那里问到的历年考点搜肠刮肚般倾囊,她的笔尖在纸上就没停过。
“你呢?”程伊三两句便松下了对于帅哥的一丝丝防备,甚至融进了他的话风。
他扬扬下巴,说:“你先说。”
程伊不肯,“你先说。”
他双手交叉,无奈道:“这场没我支持的球队,但我觉得意大利会赢。”
“我也是。”
祁深洲眯起眼睛:“那我们猜比分。”
程伊两眼放光,整个人彻底活了过来,声调拔高:“好啊!”
“我猜下半场、加时赛均以0比0结束,进点球大战。”
“唔......”后来程伊说当时她第一反应也是如此赛果,但由于他说了,她再说便显得附和,纠结了半晌,“意大利一比零险胜。”
他冲她笑说:“输了怎么办?”
程伊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没看他,冲屏幕眨眨深夜干涩的眼,“到时候再说。”
比赛焦灼到80分钟时程伊打了个哈欠,祁深洲问:“困了吗?”
“有点,不过还好。”她揉了揉眼睛,“你不困吗?”
“我已经黑白颠倒了,提前适应时差。”他说完抬手,朝黄毛招了招。
程伊听见时差有一点疑惑,可深夜让大脑运转迟钝,再加上也不算很熟,她没探究,继续看向筋疲力竭仍在力争90分钟内进球的双方队员。
黄毛到了跟前,满脸侃色。
祁深洲问程伊:“喝什么?”
程伊想了想摇摇头,继续看向挥汗如雨的基辅奥林匹克球场。
她脑子迟钝地转动着球赛结束后的计划,眼皮粘了胶布一样艰涩眨动。
她一头期待早点结束回宿舍看会书睡一觉,毕竟下午还要考试呢,另一头又想比赛再精彩一些,进点球大战那场面可太得劲了。
程伊果然输了,比赛也如愿扛过加时,进了点球大战。
外头天空泛出蟹壳青,里头球迷们于熬夜的迷离中被扎入最后一针肾上腺素,屁股默契地抬离椅面,拳头紧攥。
程伊不好意思像他们一样赤脚爬上桌,脚腘一推,抱着书跑到最后一排,站在高脚凳的横杠上,紧盯着吊顶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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