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凌晨一点林斐回到家,背包甩在玄关,摁下灯开关,整个人躺进沙发里后腰的位置抵着沙发背刚洗完纹身的皮肉敏感刺痛,他坐起身翻着杂物篮想找包烟太久没抽烟了什么都没找见。

将家里翻个底朝天他终于在厨房找到不知什么时候藏的半包烟,坐在茶几边沿,给自己点上雪白日光灯垂下乌黑睫毛盖着眼眸,定定地看着地板瓷砖的缝隙。

烟灰落到裤子上他随手拂掉微仰起脸叼着烟吞云吐雾,灯光晃的微微眯起眼,直到一根烟抽完。

林斐起身洗脸双手泼了一遍又一遍的水才把黏糊糊的眼泪洗干净水珠顺着下颚滴落,镜子里的眼眶泛着浅红,真不像他自己的脸。

他几乎忘了上次哭是什么时候,大概是小学六年级偷偷骑单车不小心跌一跤,原本是不哭的,爷爷奶奶两个轮着把他搂着怀里哄,这么一哄,他就矫情的嚎啕大哭,越哭爷爷奶奶越心疼,为他急的团团转,从那以后,再痛他也不会流眼泪。

哭能做什么呢?

眼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所以,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会哭,也不太明白心口发酸,更不太愿承认,一种剧烈的失望和憎恨交加在内心里。

就像是一处戏,只有真正进入到角色,才能让对手信以为真,把这出戏演的完美无缺。

只是没想到,原来像他这样的人,也会入戏太深。

真没用。

阴沉沉天下着雨,商业街纹身铺子没什么生意,姑娘坐在门口正在眉飞色舞的和小姐妹分享八卦。

两个人聊的嗨,走廊台阶上拐来两个男人,前面是个穿黑风衣的男人,戴着薄薄的眼睛,看着像个电影明星似的,后面是个保镖模样的人,举着一把黑色的伞。

傅施阅侧头看着门牌,径直走到纹身店门口,姑娘看他又高又帅,穿着讲究,还有人给打伞,一看就是一头肥羊,笑眯眯地问:“帅哥,纹身吗?”

“打听一件事。”傅施阅稍顿,“昨天有个小朋友来纹身,我想知道他纹了什么。”

姑娘掏出手机,翻出昨天拍的照片,“昨天就一个客户,你看,他说是男朋友的姓氏代码。”

傅施阅侧过头仔细端量,微微眯起眼,嘴角上扬,“很漂亮,你手艺不错。”

“我也觉得特别满意,都打算当宣传照片,贴在门口。”姑娘炫耀似的晃晃手机。

傅施阅盯着照片,从风衣口袋取出手机,“不行,出个价,我付给你后照片删掉。”

姑娘惊讶地看他,“你认识他啊?”

傅施阅轻点下颚,点开微信,朝着柜台收款码轻扫,“这个价怎么样?”

“啊?”不止姑娘看一串零惊呆,旁边的小姐妹也懵了,这个价比她们三年的收入还高。

傅施阅付款,独断专行的拿过呆如木鸡的女孩手中的手机,照片蓝牙传输给自己,干脆删除留底,“你有备份吗?”

“没没有。”姑娘听见手机里的转账提醒,突如其来巨额收入砸的头晕目眩。

傅施阅将手机递回她,不咸不淡威胁,“如果我在其他地方看到这张照片,我会生气,明白吗?”

姑娘小鸡啄米一样点头,“你是他的男朋友吧?”

傅施阅想起自己生日那天,林斐在车里的告白,当时并没有否认这个称呼,“是。”

姑娘紧紧抱着聚宝盆似的手机,“你们闹矛盾了吗?”

傅施阅偏过头看向倾盆而下的大雨,嗓子发痒,“嗯,我把他惹哭了。”

眼泪的构成简单,在化学上可以归类为弱酸性,不具备任何伤害,可这种弱酸滴在他的手背,却变成了腐蚀的硫酸,他反复仔细的洗手,但适得其反,这种酸从手背一直攀爬到心底。

所以,他查看昨天林斐离开后的行动路线,在这家纹身店停留两个小时,想知道林斐做了什么。

答案令他胸口发麻,像琴弦共鸣似的颤栗。

姑娘欲言又止,“你劝劝他,别洗纹身了。”

傅施阅怔愣,呼吸骤然停滞,“洗纹身?”

“是啊!我刚给他纹完,他笑的那甜蜜劲,我都羡慕你了,还说什么大学毕业就结婚,结果回头就来洗,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姑娘摇摇头,叹气。

傅施阅推起眼镜,短促地捏捏挺直鼻梁,声音轻到不可闻,像在问自己,又像在问他人,“为什么要洗?”

答案显而易见。

如果没有那句话,应该是在床笫之间看到这个纹身,那双一尘不染的眼睛会得意洋洋,扑在怀里搂着他脖子,笑着问他要不要打断腿。

傅施阅清晰深刻的认知到林斐喜欢他。

近三十年来,世界上唯一一个,真正喜欢他的人。

那是一种直白热切,赤诚相待,百般讨好,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比一个少年的感情更珍贵,他费尽心机的得到,却又轻而易举作践没了。

姑娘感叹,“你劝劝他,剩下两次别来了,平时我给人洗纹身鬼哭狼嚎的,他刚纹完就来洗,可比别人疼多了。”

傅施阅摸摸绷紧喉咙,“很痛吗?”

“痛啊!用砂轮来回打磨纹身,他挺耐疼,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掉,我都服气了!”姑娘说。

傅施阅垂下眼,嗓音发哑,“他不耐疼。”

他转身离开,立在楼梯口等候的保镖撑开伞,傅施阅伸手接过伞,拾级而下。

从棋局开始,落子一瞬,傅施阅就没打算放过林斐,现在更不可能。

遇到林斐的第一次,是傅施阅母亲的忌日,那个女人怕极了他,以至于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和他一起生活,死前还执迷不悟,可笑的说像他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有人爱。

连遗言都那么无知,所谓的爱和喜欢,从生物学上来讲不过就是繁衍动机促生的荷尔蒙带来的原始冲动,再来点多巴胺和羟色胺引起的兴奋和幸福感,保质期两个月到三年不等。

林斐居然第一次见面就说来爱他,傅施阅用一些手段,让这句话变成真的,喜欢与不喜欢不重要,迟早会消退。

他想要的不是这个。

重要的是无法脱离,不死不休。

林斐打了整晚游戏,第二天睡一个上午,醒来睡眼朦胧,伸手从床头柜摸到手机,微信里全是恭喜的未读消息,光是夏炽一个人发十几条,莫名其妙,一直拉到低。

信息最早一条。

钱校长:有家地图绘制公司联系我,想买p的专利,出价很客观,你有空到学校来一趟。

林斐像得重感冒似的心情瞬间不治而愈了,果然金钱是万能的,他给钱校长回条信息,一切交给老谋深算的老狐狸,这种事情他不插手了。

向笛虽然嘴贱,但有句话说的真对,他年轻好看,而且还聪明,这就是最大的资本,喜欢他的人一抓一大把,放着好好的生活不享受,窝在家里发霉多可惜。

何必为一棵树放弃一整片森林呢?

所以,他当即收拾妥当出门,想约周勉一起去电玩城打电动,但从那次生日宴会,两个人彻底断了联系,现在这个局面,他暂时不想面对周勉。

微信里随便抓个人,约发消息最多的夏炽一起去电玩城打电动,夏炽几乎秒回同意。

到地方,夏炽全神贯注,津津有味在玩欢乐小鼓王,身后几个小学生眼巴巴排队,林斐手臂伸展,搭在他肩膀,“你玩这个有意思吗?”

夏炽扔掉鼓槌,瞧着他眼神发亮,真挚地道喜,“恭喜你啊林斐,你要发财了!”

林斐单手捡起鼓槌,弓腰看着屏幕上喜羊羊歌曲,有一下没下的敲节奏,“不一定,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钱校长出马,肯定能成!”

“借你吉言,你今天不用上课?”林斐请了三个月假,现在尚在假期里。

夏炽笑眯眯,“我月考考了年级第一,给自己放一天假休息。”

林斐毫不顾忌,“你不是一直考第二吗?”

夏炽不太好意思,“赵敬台出了那个事之后,请长假了,其实他也蛮可怜的。”

“又不是别人逼他做的,有什么可怜的?”林斐不以为意。

夏炽怔愣,“他都被人打成那样,还不可怜?”

“他被人打了?”

“你不知道?”夏炽给他看手机,好几张照片,赵敬台鼻血横流,两边脸肿的和猪头一样,嘴肿的撅着,眼睛只剩下一条缝,看着不知被打了多少嘴巴子。

林斐讶然,“什么时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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