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岑安眼前一瞬昏花,抬步时膝盖都是软的,扶着林嬷嬷的手才稳住脚下的趔趄。这是第二回,靖王在众人面前下她的脸面。妻妾嫡庶,尊卑有序,孟氏的肚子固然重要,难道她身为王妃的尊严就不值一提?

这一刻,她的心前所未有的寒凉。秦镜的多番提醒在耳边响起来,振聋发聩。

林嬷嬷垂着头,手里使劲托住李岑安半边身子。靖王刚才的眼神冷得像三九天的冰棱子,叫人不敢直视。终归林氏只是小门小户的出身,胆量小格局也小。李岑安的亲娘走得早,因着她奶大了李岑安,比她亲爹还贴心。依着李家的门第,多早晚给姑娘找一户忠厚读书人,她跟过去也算荣养了。可谁料山窝里飞出了金凤凰!一夜之间,她养大的姑娘跃上枝头,成了靖王正妃,她一壁喜出望外一壁惶惶不安。她了解自家姑娘,老实、和善、端庄……可她没有底气。赫赫天家面前,李家卑微若蝼蚁,姑娘面对靖王时尤其没有底气。倒也不是靖王苛待姑娘,只是二人相处时更多是相敬如宾的持礼,少了夫妻举案齐眉的温情。

她着急啊!她怕人看出端倪,那都是宫里出来的人精子。一旦晓得靖王不看重王妃,必要轻看她的姑娘,甚至在差事上偷奸耍滑与姑娘作对。她虽没亲身经历,也听人说话大户人家后苑那些糟心事。她不能让人轻慢她的姑娘,就得把腰板挺起来,替姑娘把腰板挺起来!她能把底下人镇住,姑娘才能坐得更稳。这些年,她的虚张声势让王府上下信以为真,也在无形中助自己生出三分底气来。可孟侧妃进府后一切就变了。更切确地说,靖王变了,一切就都变了。靖王对椒兰苑越来越显露的爱重,已经危及到王妃的威望。可凭她如何挣扎挽回,事情似乎再往越来越糟糕的方向发展,脱离了她的认知和掌控。

秦镜若听见她此刻的心声,必要唾她一口。事儿是他挑起来的,可他没想着让王妃搅和进来。此时,李岑安只要作壁上观,待王爷出面将事情平息下去后,对尹蓝秋做一番安抚即可。既成全自己贤惠的美名,也叫孟氏吃个哑巴亏。这件事会成为一个种子,再有他用心栽培,来日不经意间就能叫孟氏跌个跟头!可李岑安偏偏急着冲出来,把一手好棋下烂了。

东苑的奴才跟着铩羽而归的王妃鱼贯而出,头也抬不起来。屋里头,靖王安慰孟侧妃的语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我又不知道她淋了雨,不怨我。”孟窅心里也发憷,见他走近前来,慌忙攥着他一节衣摆,委屈地哭诉。

“不怨你。”崇仪气她不知轻重,行动不顾自己的身子,可她哭得像个担惊受怕的孩子,他就狠不下心去责备。再想到今天的闹剧,她也是无辜受累,心里就妥协了。“她是跪给我看的,不理会便是。”

孟窅缠上去,拉他在身边坐下,急燎燎地挨上去。“我不喜欢她那样的。”

眼眶里有一种涩涩地酸楚,她想眼睛肯定肿了,低下头不想叫他看见自己丢人的丑陋模样。

崇仪扶着她的腰,摸到她指尖上的凉意,握着她一双手将体温渡给她。

“我亦不喜。”

孟窅的一颗心就落定了。他的话就是定心丸,顷刻间抚慰了内心的酸楚和不安。

“那你凶我……”她噘着嘴喏喏,作势要抽出被他握着的手。

崇仪察觉到她的不安分,拢起掌心捏了捏。“我为何生气,你不知道?”语音沉下来,又叫她细细一瑟缩。

她也乖觉,心里稳下来后,灵台清明地认识到自己的冲动。孟窅的头垂得更低了。

“我一着急就顾不上……”话尾被她含在嘴里,她抱着肚子,想起刚才一脚踏空的感觉,心道一声好悬。

“我刚才还和王妃姐姐生气了……”她一着急就什么都忘了,心头像是烧着火,不发出来,就要把自己烧死了。

刚才若不是宜雨抱得及时,说不准她就摔了。有孕妇人心绪易反复,他听钱益提起过,也不好真对她疾言厉色。只有一而再再而三地耳提面命,盼着她长些记性。

“王妃处事求全,不尽是指责你,你也不必往心里去。”

孟窅乖顺受教,坐直身子端正态度道:“那我去给王妃姐姐道个歉。方才是我想岔了。”

崇仪深感无力,揉着她的头。

“你啊!”事发突然,她刚起来就听齐姜回话,紧跟着李王妃就杀到了。一头青丝披落小巧的肩头,只用丝带简单束在腰后。素颜单薄更叫人心疼。

崇仪不觉得李岑安需要她的歉意,王妃这会儿必然后悔不已,回过头来说不得还要向玉雪赔罪。她便是如此矫枉过正,说好听的谨敏大方,可自扫颜面的做派实在难看,难当大任。

徐图竖着耳朵,听屋里一派平和,便知道这事算是结了。孟侧妃果然得王爷的欢心,更坚定了他的心。今天的事是一个信号、一个开端,眼看着后院里就要起风了,他要替王爷守好椒兰苑。

可这一回,孟窅没有机会去致歉,崇仪也没有料对。李岑安回房后不久,东苑又传出王妃抱恙的消息。崇仪听说的时候,膳房刚把午膳送进沃雪堂。他没有过去探望,只指了府医去请脉。用过饭,又请钱先生进到西苑给孟窅看平安脉。

秦镜披着晚霞的瑰色钻进颐沁堂的门帘里。三刻钟后,林嬷嬷客气地把人送出门来。梦溪与雪溪咋舌对视一眼,眼光不由自主地跟着有说有笑的两人。

王妃嫁过来时只带了一个乳娘,便是林嬷嬷。她们都是内府按亲王妃品制拨来的使役。王妃信任林嬷嬷,对白月城送来的奴才多有忌惮。她和雪溪因是日常贴身服侍,两三年里才逐渐被王妃接纳。秦镜秦公公被林嬷嬷挡在外围一直不得志,这几年两鬓灰白,肉眼可见地衰颓下来。去岁,王爷开始翻修西边的园子,秦镜仿佛嗅到猎物气味的猎犬,兴奋地从蛰伏中醒来。他眼底透着跃跃欲试的精光,盯着你的时候叫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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