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正因为自己这样的看法和断定，成千上万次来过桂林的雍坤，在他看来这一次和以往任何一次没有什么不同，全天下所有的旅游都不过是自我折腾，而美其名曰旅游。雍坤断然认为凡旅游都是如此。因为人们都是用脚去旅游，很少有人用心去旅游。因此，他每次带团只是关注整个旅游团的旅行状况，游客的状况，行程的状况，他要一切都顺利。主要是这正是他的工作。所以，路上无论有多美的风景，有多少壮观的场面，那一切对他都不存在。因为他不思考它们，他想别的事情。这时分，他又想起了温琴。

“她现在哪儿呢？在做什么呢？”他心里这样想。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高大的榕树，望着明晃晃的阳光下绿油油的田野，雍坤顿觉无限的怅惘。他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猜想下次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她。他甚至有点想不起她的容颜，觉得好惭愧。他知道，今天晚上就要带团离开这座城市返回广州。他甚至没有给她打一个电话。他走在游客的最后面，冷眼观望那些小声的唧唧咕咕的日本游客和周围的游客，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湿透了他的恤。在江上，他站在游船的夹板上望着绿色的缓缓而去的江水发呆。在游船上吃中午饭的时候，他甚至吃不出饭菜的味道。他仿佛觉得自己根不就不存在，觉得自己是一个谁都没有注意到的影子。茹雅没有注意到他，她忙着照看每个客人。贵子没有注意到他她忙着照看她的客人。游客没有注意到他，游客忙着观赏风景，忙着旅游。有好几次，雍坤自己也都没有注意到自己。他因为这种情形而大吃一惊。有好几次，茹雅和他说话，他神不在焉。茹雅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望他，转身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显然，在她看来，这个导游是一个有独特风格的人。“公事公办，该分的钱分给他就行了，无需再对他献什么特别的殷勤。”茹雅心里气愤的想，她甩了甩头发。

傍晚六点五分的时候，全团的人坐在一家叫着“漓江大酒楼”的餐馆里等待晚餐了。乘船从桂林到阳朔，游完漓江，就算是在桂林最后的一个行程结束了。到“漓江大酒楼”吃晚餐前，茹雅还安排了最后一次特色购物。自然，特色商品和广州的都一样，除了字画，就是刺绣，除了珍珠，就是翡翠。好像所有的景区商店都只卖这些商品，也只能卖这些商品。好像只有这些商品才是特色商品。不管怎么说，总体看来，这个旅游团在桂林的购物情况相当的一般，尽管当天一共安排了三次购物。这从茹雅逐渐冷淡下来的讲解可以看出来，从她说话时生硬的语调可以听出来，从她对客人厌恶的表情上可以看出来，最主要的是她的脸上明显没有了笑容，毫无表情。

“想想吧，这是从广州入境的团，在广州已经被我宰了几刀，怎么可能在桂林还会出血呢？”雍坤在心中冷笑，偶尔瞥一眼茹雅那张绷紧的勉强装笑的脸。最终，茹雅只分给了雍坤一万四千日元，合人民币一千左右。这对雍坤来说算是较少的了。等到司机走开的时候，茹雅在司陪间把一个信封给了雍坤，脸上露出虚假的笑容：“雍导，给你。”

雍坤接过信封，直接塞到了手提包里，他不看信封，也不看里面的钱。他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嗯哈，啊，好，好，谢谢，谢谢。”

晚饭在疲倦的甚至厌倦的气氛中匆匆结束了。似乎很多客人都不知道饭菜的味道。好几位客人很早就放下了筷子，擦了嘴巴，慢慢的喝茶，疲惫的坐在座位上休息，好像在等待出发一样。有几位客人老早就离开了坐席，在酒楼外面的停车场独自走动，有两三位客人站在外面吸烟。就连领队自己也已离席，独自一人走来走去，不知道在忙什么。雍坤吃完一支烟后，走到饭厅看看客人的情况，他亲眼看见两张饭桌上剩下很多饭菜。看上去有些饭菜只夹了几筷子。与其说是杯残狼藉，不如说是惨不忍睹。主要是那些非常有特色的菜的外相。雍凯摇了摇头，转身就要下楼梯。一个面容红润身材中型的老头子从雍坤旁边走过，很明显他喝过啤酒。他看见雍坤的时候，点点头，微微一笑。

雍坤礼貌的问：“噢，你好，晚餐的饭菜味道好吗？”

“呃，嗯，味道，一般般，是啊。”老头子抬头又一笑，眼睛里露出老人固有的智慧和神情。

“味道和广州比起来如何？”雍坤放慢脚步，和他并排走过通道，下了旋转楼梯。

“广州，啊，是啊，广州的饭菜味道好呢，广州饭菜好吃呢。”老头子赞叹着：“下一行程是返回广州吧？是九点的航班吧？”

“是的，是的，返广州，九点十分的航班，时间还多呢。”雍坤拿出烟盒，递给老头子一只纸烟，老头子摇摇手，客气的说：“烟，我不吸烟啊，谢谢，我不吸烟。导游先生经常吸烟吗？“

“呃，是的，我是常常吸烟的，我到一边去吸烟。“雍坤自己点了一支烟，对老头子说。

“请吧，你去吸吧。“老头子笑着说，走到他的老太婆面前，那个老太婆一直等他。

雍坤走到停车场的一颗树下，离巴士有十步远的地方，一人吸烟。司机站在距离他五步远的地方，也在吸烟。他老远向雍坤笑笑，点点头。雍坤也向他笑笑，点点头。

“回广州后找竺凯喝杯啤酒吧，好几个月都没有和他聚了。“雍坤心里突然想起竺凯来。于是，他拿出笨重的手提电话给竺凯打电话。竺凯在那头说他不在广州了。雍坤吓了一跳，嘴巴张得像被开水烫了，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了。好半天才弄清楚竺凯说他已经常驻深圳了，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只有等下次他回广州的时候再聚，要不就要他到深圳去。

电话上谈了几分钟后，雍坤决定还是等竺凯回广州后再约个时间聚一聚，随后就挂了电话。

雍坤打电话的时候，客人们陆陆续续上巴士了。雍坤赶忙上了巴士。两分钟后，巴士出发了。

“下一次什么时候再去桂林呢？还是我专门去桂林看她呢？”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的山丘，街道，房屋，人流，车流，灯光，雍坤心里想：“她，温琴，昨天，甚至今天早上我们还在一起，而现在，她仿佛不存在一样消失了。最让自己没有想到的事情，我今天连电话都还没有给她打一个，也没有接到她的电话，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雍坤想起自己的这些行为，不仅觉得不可思议，而且很痛恨自己。

“大爷的，今晚我也住酒店，就不回去了，省得明早早起送机。”雍坤这样想。按照旅游公司的规定，送早班机起飞在八点半前的航班称为早班可以同住客人的酒店，费用公司报销。

这个旅游团正是属于这样的情况。两个小时后，旅游团回到广州，入住广州珠江国际大酒店。这是座悠久的四星级大饭店。翌日，早餐后，雍坤送旅游团乘坐八点十分的广州飞往东京的航班。此次旅游行程全部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