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除夕的这天傍晚，五点半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路上没有行人，也没有汽车，路灯照样昏暗。城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安静。显然，天下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家里温暖的火盆前团聚，喝酒。

竺凯要去吃晚饭。他一连走了好几条街道，去了他经常吃饭的以及不经常吃饭的地方，他发现，所有的店都关门了。大超市，小超市，便利店，小食店，大型餐馆都关门了。

“今晚没有饭吃了，得回去吃方便面。”竺凯心里想。方便面是前几天提早买好的。但是方便面已经吃腻了，而且方便面也是不得已的时候才吃的。今天，他想换换胃口。当他发现所有的店铺都关门了的时候，他才回想起曾经的印象，广州在除夕下午的时候就会全部关门放假了。

走在冷清的小巷里，像每次夜里回去一样，因为还寒冷，主要是因为春节，这种像候鸟般居住的城市的千千万万的人们回到属于它们自己的故乡巢穴里去欢度中华民族这个最传统的最重要的节日去了，就连广东本地人也都回到他们自己的乡下去了。数千万人口的广州在春节的前后变成了一座空城，一座失去了它素日的繁华，躁动，喧闹。大街小巷在昏黄的路灯下，在阴冷的暗红的夜色中，仍然按照它自己的方式运转。但是，显然，它冷清和平静了很多。

竺凯住的这片城中村比起平时，更加冷清，更加安静，甚至是寂静。每一座楼房里都没有灯光，人们并不是已经睡觉，而是像任何其他外地人一样，这片住满了数以万计的城中村的候鸟们，在一两个月以前，就已经早早的飞走了。这里就是一片黑漆漆的寂静无声的墓地。竺凯走在路灯时暗时亮的安静的小巷里，他不觉得害怕。他熟悉地上每一片水泥，也熟悉每一条小巷的宽度，熟悉每一个间房屋里在什么时候应该亮着灯光，熟悉夜里每一个摊主和他们卖的食物。然而，今夜，这一切都不存在了。在这片城区，处了安静，就是安静。

穿过三四条小巷，自然听不见人声，有几条巷子里没有路灯，一片漆黑。寒风在巷子里穿梭，竺凯不觉得寒冷。走进这座九层楼高的楼房里，在上楼梯的时候，整栋楼里只有竺凯缓步的脚步声，钥匙开门的声音，关门的声响。显然，这栋楼房里，只有竺凯一个人了。

站在房间里，竺凯打开挂壁日光灯，明亮的灯光照亮了房间，照亮白色的墙壁，安静的床铺，床头柜，小桌子，布衣柜，还有小小的灶台，以及灶台上的锅碗刀具，照亮一平米见方的洗手间。这一切，像自己家庭的所有成员，都在默默的等待着它们的主人回来，都抬头深情的望着他。在这一刻，竺凯仿佛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家，有了温暖的感觉。家，把黑夜和寒冷都赶到了门外。

拿起热水壶，装上冰冷的自来水，插上电源。立即，电热壶发出滋滋的响声。那一箱方便面还有一大半，还有火腿肠。十五分钟后，竺凯吃了年夜饭，收拾了房间。没有电视，也没有人说话，也没有看报纸。于是，竺凯决定早点睡觉。

洗完澡，换上家居衣服，竺凯坐在被窝里，靠在床头，闭目养神。他什么也不想，什么都想。今晚和昨天以及以往的任何一个夜晚一样，柔和的台灯让人感觉房间更加温暖，更加安静。时而窗外有冷风的声音，车辆行驶的声音突然响起又突然的消失。安静不仅仅停留在这个房间，也停留在外面这片素常喧嚣的繁忙的城区。

被窝温暖，毫无睡意。“远方的人啦，你们在做什么？”竺凯心里突然这样想。他知道，今晚又是一个难眠之夜。像昨晚和之前的任何一个夜晚一样，在夜里读书，是他唯一能够做的只想做的事情，也是他唯一的爱好。

他对于今晚是个什么特别的夜晚已经毫无概念。尽管他心里知道千千万万个家庭正在电视机前观看春晚，也知道他的父母一定像以往一样在观看春晚电视，也知道雍娟雍坤他们和他们的亲人们一起在团聚，他对此毫无感觉。他不觉得今晚和以往任何一个晚上有什么不同。

床头堆放的报纸已经超过一米高，竺凯几乎每天买一份报纸来阅读。他之所以阅读每天的日报，不仅仅是他想读报，主要的是，他要通过报纸上的招聘广告去寻找工作。他每天逐一仔细阅读每天报纸登记的每一份招工广告。在他看来，只要他满足百分之三十的条件，他就回邮寄出一份他的简历。他已经邮寄了成千上万份简历。但是，给他回电话约他去面试的公司，不到万分之一。不仅如此，白天他就去网吧上网，在各大招聘网站投出千万封求职意向，并附上简历。同样，给他回电话约他面试的公司，不到万分之一。他在艰难的寻找中苦苦挣扎，残忍的告诫自己：“再长的路，总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