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寒苏仍没有睡觉,披着一袭薄毯坐在案几上发呆。他甚少会露出担忧的神色,但看到自己手下几乎丧命的模样,他并忍不住自己的情绪。

温萦躺在床上,望着寒苏:“你还不睡?”

寒苏没有说话,看着案上明灭跳跃的红烛:“你去见朋友了?”

“嗯。”温萦翻过身来,侧身撑着头,“偶尔碰上,聊了几句。”

“李长泽.....”寒苏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他见过李长泽,却没说过话。从前李长泽默默无闻,大约两年前,他被卢世清提拔为主笔,写出了不少文笔惊艳的书稿。他的来历、背景都是谜,在江湖上起势速度一鸣惊人,名声很快传遍了长安。“你最近少走动,以防万一。”

寒苏吹灭蜡烛,房间顿时陷入黑暗。走到床边脱了外衣,掀起被子躺在温萦身边。温萦往里挪了挪,身子紧紧贴着墙:“知道了,睡、睡觉吧。”

寒苏哪里肯放过她的小动作,俯身贴了过来,温萦被他和墙夹在中间动弹不得:“我憋得慌,你搂太紧了。”

耳边传来寒苏轻笑的声音,手上的力气松了一松。温萦过去习惯一个人睡,如今寒苏在身边,好像也没有抵触。他有时会搞些暧昧的小动作,但从来不曾真正侵犯过她最后一道防线。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寒苏日日流连危墙下,乐此不疲,他便是这样的人吧。

昨天在奉仙楼遇见洛婉君,凌雅之说她吃醋,洛婉君说她吃醋,就连寒苏也问她是否吃醋。对于这种丢脸的问题,她是绝对不会承认的。但她已经逐渐习惯了寒苏在身边,习惯了他温柔时的浅笑,习惯了他抱着自己说“萦儿”。就连他躺在身边,都已经不再有任何抵触的情绪,只是想,他身上真的很暖。

“寒苏。”温萦偏着头,看着他闭目的侧颜,纤长上卷的羽睫轻微翕动。他长得真的好看,想追他的姑娘恐怕能从长安排到蜀都,但他一个都不接受。他才二十岁,他从前的人生经历过什么,才会让他成熟的不符合他的年龄。

“看什么呢?”寒苏忽然睁开了眼,眼中是温柔的春水。

偷看被发现,温萦一阵血冲,忙闭上了眼:“谁看了,我睡觉呢。”

寒苏愈加柔情似水,摸了摸她的头发,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杨柳风柔,海棠香淡。五月的奉天终于开了春。漫山芳菲,春江东流。

墙内几根翠绿的凤凰竹,参差入云。竹下,两个穿着开裆裤的孩子正在抠土。旁边一个石桌上,竹叶旋转落在摆好珍珑棋局上。两个女子,藕衫小扇,似玉朱颜。

温宁儿拾起竹叶,扔在一边,在竹叶落下的位置上摆了一颗黑子,掩唇笑道:“深深,你要输了。”

叫做深深的女子拧眉思考片刻,将手中的白子放回棋盒中:“罢了,连竹子都帮着你,我哪里赢得了。”

“这不是理由。”温宁儿一边笑着一边收拾棋子,转头看两个抠土的小毛孩,“那两个孩子做什么呢。”

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年龄稍大一些,在雨后湿润的土上捏出来一个小丘,用竹叶卷成团儿做了两只眼睛。女孩对捏泥人不感兴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男孩穿开裆裤的部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怎么好像不太一样?

“哥哥,你那里怎么......”女孩天真地伸出手去要摸。

温宁儿一个箭步冲上来,拉过女孩的手:“小萦,不能乱摸哥哥。”

小男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裆,忽然站了起来,双颊粉嫩嫩的像坨抹了腮红的包子,跑到了深深怀里:“娘.....”

柳深深抱着小男孩笑的花枝乱颤:“宁儿,看不出来你女儿有这样的天赋,将来怕是要成一代红颜祸水。”

温宁儿红了脸,抱起温萦:“别胡说。小萦,你和哥哥不一样,你是女孩,他是男孩,男女有别,以后不许再做这种事了。”

“哦。”温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睛却还盯着小男孩裤裆看个没完。她始终没想明白,哥哥为什么......?

小男孩看着温萦的目光,躲到了母亲身后,遮住了下半身,脸红成苹果。

从那以后,他再没穿过开裆裤。

温萦被厢房外锣鼓喧天的吵闹声吵醒,才回想起,刚刚又是做了个梦。外面天还没有亮,星月西沉。温萦困得上下眼皮打架,打了个哈欠眼泪哗哗地流。

寒苏刚刚醒来,睡眼惺忪,抱着温萦模糊问道:“萦儿,要不要起来看看?”

“看什么啊,谁家结婚在凌晨,不去不去。”温萦伸了个懒腰,没多久就又睡了过去。

但这回笼觉睡的不安稳,外面的舞乐声一直没有停过,震得人直心慌。没过多久寒苏翻身起床,叹了口气:“要了命了。”

“结婚不是黄昏么,这么早是要做什么?”温萦用被子盖着耳朵,心情烦躁地打了个滚。

寒苏道:“拜堂是在黄昏,男方中午抬轿子迎亲,女方请宾客吃开面酒。”

“什么叫‘开面酒’?”温萦趴在被子上问道。

“女子出嫁前用五彩线绞面修容,叫做开面。女方家中摆宴请客,就叫开面酒。”寒苏披上外衣坐在床边,笑着刮了刮她的腮,“这都不知道,书读到狗肚子里了。”

温萦脸一红:“谁闲的没事要去读婚庆习俗啊。”

因为外头礼乐声太大,厢房中的宾客早早便起了床,顶着黑眼圈在门口站了一溜看长岳剑派忙匆匆地准备少庄主出嫁。

日到中午时,山上起了锣鼓声,遥望华车彩轿,鼓乐笙箫。迎亲队伍浩浩荡荡,为首几人高举“回避”红牌,后跟金红雕花伞盖,数十人提花灯紧随。八人抬花轿,红幄翠盖,四角坠穗,并饰龙凤呈祥。后抬黄杨木的箱奁几十个,满地华彩红丝。队伍直从山顶延到了山脚。

新娘子从正堂而出,头戴八宝攒珠累金凤冠,明珠抹额,手举金丝流苏圆扇遮面,逶迤拖地红梅流霞裙。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竟红。被侍人扶着款款出了门。只是傅萱出身武家,走路姿势一点都不弱柳扶风。

傅笙璃老宗主年过半百,须发花白,素日仅穿戴素布衣,今日换上了金红色宽袖对襟锦袍,站在正堂门前默默不语望着女儿走出去,上了轿,悄无声息地抹了抹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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