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潜站在船艏处,俯低身子凝视着前面三脚架上的画纸。

“看来北面左右两翼三十余里的地理情况基本都勘察清楚了。这样对照来看很明显,西北向邻接西硖里的地带可能会有一些聚落,而东北向则是广阔的无人区,只有折向正北去,方有一个由拳县邑。”

这时立在舱顶的赵姜用一双长长的竹箸夹起支炉上一张热腾腾烙饼,然后另一只手用张楮纸包了半边。她下到船艏来,将烙饼递给王道潜。王道潜咬了口烙饼,满口的葱香肉气。满意地道了声“好”,顺势拉着一张竹凳坐下。

“得想个法子,扩充东硖里的耳目,加强东硖里周围的戒备,保证里面的人出不去,外边的人进不来。”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又透过外边敞开的木门望了望坐在内舱的王窕,却见她柳眉紧皱,满面惶然不安而紧张之下,她大概整个身子都瘫软得支不起来,像“鸭子坐”那样坐在软枰上。

发现王道潜在注视自己后,王窕压低目光,惶然无措。

王道潜微微一哂,指了指舱顶的支炉和陶烓,对赵姜说:“阿姜,给那位王家小娘也递去一份烙饼和鱼羹。”

“诺。主君。”赵姜乖巧地答道。看到王道潜此行掳回了一个豪家千金,赵姜起初很是吃惊她纵是农家女出身,也知道这种略人眷属的行径是应受到极严厉的刑罚的但旋即又隐隐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全感,好像也不怎么当回事了,且此后便不时面含笑靥地看着王道潜,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次两条木船是顺流而下,虽则船后拖带了一些木筏,载了七八个掳来的人,但速度不算太慢。

次日晨,一行人终于漂流到了东硖里与采石场间的那条河道,往一条新搭建出来的栈桥驶去。

走了这样一个宛若迂回绕过东硖里之背部的航线,东硖里的景观便要到两条船靠岸靠得较近之时,方得一窥全貌。

软枰边的棜案上,是吃了半张的葱肉烙饼与喝了小半盏盘卮的鲈鱼羹。王窕伏在舷窗边,四肢乏力,目光无主。

她不知自己将被那“二名贼”掳去何方,脑海中胡乱地闪过许多莫名鬼魅的猜想。

“曾听大人说,二名失礼,寻常良家,多是以单名为贵,二名为耻。可这二名贼……长得不似闾左的贫民,周围还有那许多着玄甲的部曲。陈质那样勇猛过人,竟也叫他的部曲们杀了。原先传言他是一个海客,可海客怎么如此厉害?他到底是什么人?……”

胡思乱想王道潜的身份,王窕的好奇心加重了些。

说实话,不单是王道潜手底下的那些如此强健的部曲她是头一回见,即是王道潜本人,也是她看到的第一个身材如此高大的人。

她在恍惚失神中忘却了时间。也不知是几时,忽在青云绿水间出现了一座“聚邑”。

“这聚邑……好大。哎……怎么没有里墙、坞壁?”

王窕杂乱的心神一消而散,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这隐匿在荒莽草野与水泽河网中的聚邑吸引过去了帆船徐徐前行,她的目光亦复往推进。

聚邑外缘是一些干栏架空的竹舍再靠近些,则换成了一片片如什伍般整齐并列的宽广高大的屋舍,屋壁一色雪白,屋宇则是一色的悬山式样,虽未见重檐跌落,然泰半都覆盖了陶灰色的瓦片,是一种她前所未见的“粉墙黛瓦”的奇特景观。

王窕原先所在的坞堡中,除了王氏家眷居住的宅舍之外,其他附庸的地客、徒附,所住皆为破敝的茅顶土屋,有些屋舍历年久远,墙壁坍圮,难以住人,依附贫民们便在王贞的“恩纪”下,得到在坞堡内的空闲处搭建竹棚草舍的机会,为此还要向王贞感激涕零,感恩不已。

其实她平日常在深闱,对坞堡内的景象已然习以为常了而即使是难得一去的由拳县邑,景观亦与之相仿,有时甚至还要有所不如,故她今日望着这种前所未见的洁净齐整和简约素朴,霎时间便惊呼出声。

这时木船上下骤然热闹起来了人声,那是回归故里的汉子们的欢悦的叫嚷声。置身这种氛围下,她猛地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陌生感,一时间倒像是忘了,自己本为楚囚,乃是这船主人略来的俘虏。

复向前去,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矗立的土石圆形大砦。这大砦敦厚紧实,砦壁高度可能与王氏坞堡相仿,唯内部空间应是略不如王氏坞堡的。

不过这大砦南北向还像鸟翼一样各伸出一道墙垣,横亘在河道前,堪堪将粉墙黛瓦的聚邑围拢住大砦南边的墙垣很短,似乎只是刚刚开始修筑。

也是在这时,她的视线里出现了许多身着样式奇怪的靛蓝色直裾的男男女女。这些显见着是农夫农妇模样的人,或是一人手推一种模样奇怪的鹿车车上满载稿秣,抑或杂乱地堆放着些陶罂、陶釜之类的器皿或则偕伴同行,肩挑背扛。她看到有些人手持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似臿非臿的农具,顶部的铁鐅很平整,且从那镔光来看,似乎非常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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