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飞飞的神色也有些疲惫,张平看得心里胀成一团,只想拾起那个白捡了两次命的碗再扔一次,可是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你没有做错什么,是我自己的事。

袁飞飞道:“你哪有自己的事。”

张平心中苦笑,松开了扶在袁飞飞肩上的手。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半碗面,抬手比划道

想来你也吃不下了,我拿下去了。

袁飞飞按住他的手,“怎么吃不下,放着。”她不看张平,自己坐到凳子上,捧着那碗洒的快没了的面条吃了起来。

张平拉住她的手腕。

你真想吃,我再去做一碗。

袁飞飞撇开他的手,道:“我只要这个。”

张平一个人站在后面,看着袁飞飞埋头的背影,忍不住低下了头。

袁飞飞吃完面,对张平道:“这地上你放着吧,我来收拾好了。”

张平点了点头,自己坐到一边。袁飞飞取来扫帚抹布,把地上的汤水面条收拾干净,然后又去火房烧了壶水,泡好茶,端给张平。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袁飞飞点着油灯,对张平说:“老爷,你喝茶。”

张平接过茶盏,袁飞飞道:“还有些烫。”张平点点头,捧着茶盏一口一口地轻抿。

袁飞飞坐到他对面,冲他笑了笑,道:“老爷,我错了。”

张平手一顿。

袁飞飞接着道:“虽然这次的确不知错在何处,但是你既然气了,自然就是我的错。”

张平手指僵硬,低下头不看袁飞飞。

“从前,你生气最多不过一两天。”袁飞飞趴在桌子上,顺着油灯的光点看着张平,轻声道:“这次不知又要多久。”停了停,袁飞飞又道:“不过没关系,不管多久,我都等得。”

张平咬了咬牙,温热的茶水是怎么也不能再喝下去。

袁飞飞说完,就站起来脱了外衣,打着哈欠躺到床上,准备睡觉。

就像平时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张平独自坐在凳子上,看着面前的一杯小小的茶盏,青烟缓缓而上,而他的心却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他养了这个孩子五年多了,她一直像个带刺的藤条一样,或许服过软,可却没有真正的妥协过。而刚刚,他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她下午明明气成了那个样子,可到头来,她竟然向他妥协了。

十三岁,三十岁。

张平轻轻放下茶盏,双手并拢,拄在自己的额头上。

他在心中一一细数自己的缺陷他年近而立,举目无亲,沉闷无趣,又身有残疾。他整个人,就如同院子里那棵老树一样,扎根在那片地皮一辈子,外面看着结结实实,其实里面早就已经烂透了。

而袁飞飞,年轻伶俐,精灵鬼道,她那么惹人喜爱,从小就是。他一个哑巴,凭什么把她绊在身边。

可张平又在想,是他救了她,他在那个风雪的冬夜将她带回了家,给她吃的,给她穿的,他为何不能留着她。

而且,只是因为他是哑巴,所以他心里的话就不能表明么只是因为他不能说话,所以他的感情也要永远沉默么。

这些七七八八的想法在张平的脑中揉成一团,他两根拇指抵住阳穴,紧紧地按着。他的头很疼,前所未有的疼。

最后,在他的指甲在皮肤上压出了血痕的时候,张平终于重新坐直了身体。

他听见袁飞飞的气息均匀。他站起身,来到床边,轻轻地半跪着看着她。

他从没有说过,比起那双鬼魅的细长眼眸,他更喜欢袁飞飞的嘴。袁飞飞的嘴不大不小,薄厚均匀,上唇有些微微上翘,看着就像飞起的燕子翼一样。张平最清楚,这张嘴欢乐的时候是多么灵巧可爱,而动怒的时候又是多么的冷漠麻木。

他从这张嘴里听过最动人的笑声,也从这张嘴里听过最狠毒的咒骂。

对张平而言,袁飞飞的嘴就好似一个神奇的百宝箱,让他本已孤寂的生命变得不再沉默。

够了,张平对自己说,已经够了。

裴芸也是个好孩子,她同他在一起,一定比与一个哑巴在一起更为有趣。

而他自己……

张平将手指轻轻放在袁飞飞的嘴上,笑了笑,在心里对袁飞飞说道:

小丫头,往后若是嫁人了,记得多回来看看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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