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斗这日晌午七茜儿早早便到了与辛伯谢六好他们练习枪术的地方。

早先就是这么约定的若有事就在此留下暗记约好时间相见。

如此,便是斗台那边再走不开,周无咎都悄悄上了山。

他人一到,果就看到小娘子正盘膝坐在青石头上等他呢看他来了,小娘子笑的自在,还有闲心打趣呢:“才将我在山下瞅了一眼,人太多了。”说完,七茜儿一伸手往周无咎手里丢了一样东西说:“我算着月份差不多了,却不知道你是喜得贵子还是喜得贵女?”

周无咎接过一看却是一挂做工精致的麒麟锁,小娘子有心了。

心里高兴周无咎就抱拳道谢:“多谢娘子这都三月了是个大胖闺女。”

七茜儿跳下石头也替他高兴道:“添丁进口是好事儿,今日六好怎得没来?”

周无咎伸手从背后取下一个红布包袱,蹲下边打开边说:“他他哥谢五好来了他若敢跟着,背后便是一大串麻烦。他不敢走,却让我给您带句话……”

七茜儿奇怪:“什么话?”

周无咎抬脸神色郑重道:“他说,如今庆丰城到处都是,咱们的人,江湖的人,朝廷的人,还望娘子处处留意,小心行事,那山下各门收来的银箱能有几十个,银子可不少呢。”

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

七茜儿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平慎说话分析事情,自然比辛伯还要高超,他看东西从银子看,那天夜里也是一再提示。

可这些人却不知道,咱七茜儿根骨里却最最守规矩,违法的事儿可是不会做的。

看周无咎提点自己,她心中自然是感激非常,也是再来的缘分,不管是廖太监,还是辛伯,还是旁个谁,对她都是充满了善意。

都这会子了,还替她担心呢。

甭看这谢六好,周无咎二人官位不大,可是消息来源却不一般,凡举那九思堂对江湖人有什么机密的事情,七茜儿却都是知道的。

谢六好他哥却是九思堂北部执令,那是总令孟鼎臣之下的四大支柱。如此谢六好在九思堂算作是少爷一般的人物,一二般人都不会去招惹他。

而周无咎能带着谢六好到处走,那是上峰信任,说明他稳当受重视,定是前途无限的人。

现下他能说出小心谨慎这样的话,可见庆丰城内里确实紧张,都不知道藏了多少双眼睛了。

七茜儿不知道江湖多大,便并不觉多可怕,她真诚道谢说:“亏你们记挂我,多谢了。”

周无咎沉沉呼出一口气:“有些话,咱们不好跟娘子详说,就劝娘子一句,改朝换代了,如今世道不一样了。”

七茜儿对这话那是赞同的,盛世呢,安稳日子就要来了呢。

周无咎担心的事儿她没咋放在心上,却对周无咎那个大胖闺女属实有兴趣,便问:“知道了,我说老周?你那闺女生下来几斤啊?脑袋可躺好了?我不吓唬你啊,小孩儿头几个月这脑袋可得把好,哭你也不能惯着,就得狠狠心给她脑袋瓜子卡好了!知道么?不然睡出个歪脑袋以后可找不到好女婿,那脑袋不平整都梳不得飞仙髻,到时候你们可得落埋怨……”

啊这是又来了!

小娘子哪儿都好,就时不时跟他们露点着罗嗦毛病,也不知道她家长辈是咋教的,这人不大,成日子就操点乱七八糟的心……

周无咎无奈,只得迅速将红布解开,如此,一对红木炳,四面瓦槽尺半长,牡丹花朵吞口的小铜锏便露了出来。

七茜儿一见此物便心里高兴,她弯腰一手拿起一锏,对着空中便劈了几下,瞬间呼呼的破风声便卷裹起来,声势是颇大的。

物件趁手,七茜儿便随手舞了几下,把一对小金锏就卷裹出两圈金影来。

周无咎就笑眯眯的看着,不论多少次,这奇怪的小娘子总会令他惊愕非常,辛伯说的好,真天生的练武奇才,几百年都遇不着一个。

瞧瞧,这头回拿锏,人家便知力道该怎么出,怎么收,他甚至不担心小娘子会输在玥贡山的任何人的手里。

辛前辈从前就说,像是小娘子这样的奇人,只要他们尽了本分好好引导,不令其堕入歧途,便是没白来这人世一遭儿。

老天爷降下这异人,便有它的缘由,等着,看着,总有一日便会知道是为什么了。

如此,他们才甘心情愿被她驱使。

周无咎笑着看七茜儿舞弄那小铜锏,便说:“此锏名曰百雨金锏,两只重约五十九斤九两,是辛前辈上次看娘子没有趁手兵刃,便特地寻了上好的铜精,又寻了兵器大师秀川梁烨亲手为娘子所制,前辈还说,给娘子赔礼了!从前看错娘子深浅,便多有得罪,还望娘子莫要与他计较了……”

周无咎说到这里,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便持手躬身又与七茜儿赔了一礼。

七茜儿一战庞图,自然知道自己水底有多深,也明白为何那辛伯要躲着自己。

听周无咎这样说,她便收起架势斜眼看着周无咎道:“你让那老东西出来,给我打上半月,这事儿便过去了。”

周无咎讪讪,便赔笑道:“辛伯年纪大了,甭说打半月,您一锏下去他便碎了。您老大人大量,就甭跟他计较了!这样,若是娘子实在憋闷,今日这场比斗了结,我与六好再来随娘子处罚就是。”

七茜儿憋了一会,到底散了郁气,就无奈道:“算了。”

总算被彻底放过,周无咎暗自松了一口气,这才抬头对七茜儿道:“昨日我与六好翻了一下九思堂内部文书,便找了一些管竹屏的消息,娘子可要听?”

七茜儿对他点点头。

周无咎这才说:“管竹屏,字破风,他出身贵门,家世显赫,其祖曾任献源郡太守,少年悍勇值遇献源围城,便单骑御敌,有功受封,周遭民皆颂之,然,此人天性孤傲,目下无尘,且脾性悍勇更不受约束,转年与人约斗,虽胜却累及家人俱被害,遁走之后拜入玥贡山崔福安膝下学艺报仇……”

管竹屏的一生精彩纷呈,真真算作是半本江湖传奇史了,七茜儿听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直至周无咎说完,她才笑着摇摇头道:“这样活着却也有意思?”

周无咎当下诧异:“娘子竟不觉着大丈夫当如是么?”

七茜儿闻言当下便看不起了。

她摇摇头满面的嫌弃道:“要啥没啥,还,还当如是!你可不敢学他。你说他图啥呢?别的老人家咋过的?他咋过的?一会子我可得问问他,这折腾了一辈子他又落下了点啥呢?真白活了一般!如此我才不喜欢你们那个江湖。”

周无咎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反驳,只能木然的点点头,根本不敢反驳半句。

这小娘子的道理跟他们的道理是不一样的。

七茜儿将百雨金锏包裹起来,背好才说:“从前我读过一首诗,仿佛就是说管竹屏这样的人。”

周无咎便问:“却是哪一首?”

七茜儿便道:“记不得了,只有一句似那老头儿的,叫做莫学游侠儿,矜夸紫骝好……呵!”

周无咎静默片刻,就抬头笑笑说:“从前听我们总令主还说过一句,恩便是黄尘足古今,总有白骨乱蓬蒿……就此别过了,娘子虽天赋异禀,此去却不可大意,万万小心才是。”

七茜儿笑眯眯的点头,最后才说:“让那老头儿从他龟壳出来吧,只可怜我陋巷一小妇,却蹚入这潭浑水总不得脱身……哦,他便觉着他躲了就没事了?可美的他!谁也甭想清净了,以后让他帮我把庆丰城看好吧,凭是哪个江湖客,想到燕京,还想……那啥!我可去他们祖宗八辈儿的吧!”

周无咎忍笑,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掷给七茜儿。

七茜儿顺手接过,打开瓶塞闻了一下,疑惑道:“这是什么药?”

周无咎有些得意的说:“九思堂药局子出品,行走江湖必备,掩音丸,一粒下去,两个时辰声音沉哑,凭他们是谁,跟您多熟,也听不出您是谁。”

呦!乖娃儿,好东西啊!

七茜儿高兴,立刻将小瓶子放到怀里,又对周无咎一抱拳告辞道:“如此,便走也!”

说完自己也楞了,却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竟也有了这些江湖人的行事风格。

心里慌忙,她又生硬的扶了一下膝盖:“告辞,告辞!”

周无咎却没有看出来哪不对,他郑重还礼道:“此去不可大意,那玥贡山怕是恶性难改,总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等男儿无能!便只能拜托娘子镇守庆丰,此去!祝大胜!”

七茜儿点点头,认真道:“恩!大胜!”

不是为了那叫大胜的混帐玩意儿,老娘也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十月旧城之下,成群成堆的江湖看客聚拢着,却寂静无声,百泉山上千的江湖人齐齐汇集在此,竟无有一人敢轻易出声。

今日江湖盛事,有两山两隐相斗,寻常又怎能看到。

便冲管竹屏的名声,又有多少江湖豪客纷纷就近赶来,就隐藏在各家彩棚当中暗自观战。

本以为今日风云际会,众人一来却又暗自心惊。谁能想到呢?管竹屏却先给自己预备了棺椁?这本就是未及争斗便显弱势之象?

从前都只说那百泉山的那位了不得,四方豪客也有议论,却大多不信。

管竹屏就成名多少年了!她便是再厉害,还能厉害过成了精的老江湖么?

斗台之上,管竹屏身穿素衣,跪坐在一块毡毯之上,他的老木仓就素淡的放在腿边,此人功夫早就纳入归真之境,并不会如庞图那般夸张。

而斗台之下,一辆老牛车就拉着一副棺材,管竹屏的徒孙裴倒海手捧麻衣安静站立,心内却酸楚无比。

不足半年,他们这一脉便没了九霄峰,名下趋炎附势之徒散尽不说,又为自己这样的不肖孙,师爷被迫去隐,受山主大令出山约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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