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卞家因为少爷被总督授衔,还热热闹闹地办了一场堂会,请亲戚来吃酒。长龄在衙门里遇见卞小英看他正在写宾客名单便提醒他:“你怎么只请我岳父岳母不请我婶娘和小姨子?”

卞小英还很不好意思“唉本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因为父母执意要办也只能遵从了。他看上去爽朗其实是很细心的便说:“三小姐好像也不是很喜欢凑热闹,这种场合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来。”

长龄一看他的表情便懂了忍笑说:“你只管下请柬,我保她来。”

卞小英犹犹豫豫的便叫人在请柬上也写了于太太的名字。本来心里还不很确信,结果到了堂会那一天,见于家的轿子里和吕氏一起出来的果真有于太太,手里挽着于三小姐不仅穿了新裁的夏装发鬓上还别了两朵珍珠米缠的珠花,正对他微笑。卞小英那点扭捏也消失无踪,对令年露齿一笑。

于太太与卞家父母见了,彼此都很满意于太太心想事成,托了吕氏,为两家保媒。吕氏自卞家得了回音,告诉于太太:“卞老爷的意思,是先私下换了庚帖,等明年二弟的丧期过了,再正式行聘。毕竟他家是官,你家是商,怕别人要说他家以势压人。”

于太太道:“这是自然。”而且开春二少奶奶要进门,一时半会,也忙不过来这么多事。便叫康年在上海写了庚帖,还怕邮递不保险,特意叫下人送来南京,给了卞家。

南京入了伏,异常闷热,连吕氏也不敢出门,只能在家里打牌听戏度日。令年生怕要被拉去做牌搭子,借口说要温书,拿了一本翻译小说,躲进吕氏的卧室,伴着外间哗啦啦的牌声,又昏昏欲睡了。

卞老爷和于大伯本来就是同寅,时常来往的,私下定了亲事后,更不用避嫌了,卞小英和长龄有约时,也会走来上房,同吕氏和于太太请安。他今天这一来,正听见于太太抱怨吕氏和斯年:“你们南京牌比我们上海牌花样多,我年龄又大了,糊里糊涂的,被你们两个白白赢了好多钱。”她们是以瓜子记筹,果然于太太面前那个小白瓷碟子里已经所剩无几了。

吕氏一面打牌,笑道:“怕什么?卞公子连西瓜都给你送来了,一会咱们吃完了,瓜子都给你。”

于太太扭头一看,果然卞小英手里抱着两个绿皮的大西瓜原本是听差抱着的,到上房时,就转交给了他。听说是乡下佃户种的,拉了一车给卞府,卞小英就亲自送了两个来,要给于太太等人尝尝,于太太忙叫他赶紧放下。吕氏直笑,说于太太有福气:“你虽然有个懒女儿,却有个勤快女婿。”

卞小英便张望了几眼,斯年冲房里努了努嘴,然后打趣卞小英:“你别急着找别人,二婶这里等着你救命呢。”

卞小英当然义不容辞,站到于太太身后,指点她打牌。他虽然不常打,但在家里耳濡目染的,脑子也很灵光,果然于太太这一把就胡了,暂时停手,叫人把西瓜切了来吃。吕氏又说西瓜子和南瓜子都磕够了,听说山东人把葵花籽炒来吃,又香又脆,便叫下人也去买几包来尝。

于太太说起国外的经历来,“美国人和英国人不会嗑瓜子,都拿去喂鸟。”

吕氏奇道:“不嗑瓜子,平日里干什么?”

于太太道:“吃糖,也吃烟。”

于大伯以前在湖南做过粮道的,吕氏笑道:“真是一个地方一个风俗,湖南人吃槟榔,把牙齿嚼得黑漆漆的,吓人。”她因说起湖南了,便问到了慎年,“到汉阳见过邝老爷了吗?几时回来?”

于太太被勾起心事,叹道:“刚到汉阳时找地方打了个电话,给了个地址,我叫康年发了好几封电报过去,又没有回覆了。”说完转向卞小英微笑:“我真羡慕你母亲,令年二哥像你一样就好了。”

在卞小英心里,男人太顺从父母,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也是无奈之举罢了,便对她笑了笑。

他们在外头闲话家常,令年在吕氏卧房里歇午觉。一觉醒来,外头喁喁的说话声没了,脖子上闷热得出了一层汗,起身一看,也不知道是谁促狭,把一个老厚的绫被严严实实地捂在自己身上。她拿起扇子扇着,走出卧房,见牌和瓜子一起散落在桌上,碟子里还有吃了半截的西瓜,胶片里仍在咿咿呀呀唱玉簪记,于太太等人却不见了。

卞小英正拿了书在旁边看,听见门帘响,他站起来笑道:“你醒了?”

卞小英脾气随和,令年在他跟前也不觉得害羞,便点一点头,问:“她们人呢?”

卞小英道:“好像是有事情,刚才一起出去了,于太太怕你找不到人,让我在这里等你醒来。”

令年刚才见他看书专心致志,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文章,走近了一看,原来是她放着枕边的伽茵小传,已经被他看了一大半了想必那一床大厚被子也是他怕她受凉,特意去盖上的。令年不觉脸上一红,把书夺过来道:“你怎么偷我的书看?”

卞小英“哦”一声,解释说:“我本来是坐着没事,随便翻了翻,谁知挺好看的”他也是男人心性,见她不快,立即转移注意力,将牌桌旁边那小几上一指,说:“那是给你留的西瓜。”令年一看,是特意用勺挖出来放在小碗里的,便轻声道了谢,舀了一小块吃了,沁凉清甜,解了不少暑热。

卞小英道:“前几年,我在学堂时,也看过一本翻译的小说,好像叫什么法国牡丹女传奇,和这个差不多。”

令年失笑:“是巴黎茶花女遗事,再说,完全不同的故事和人物,怎么能差不多呢?”

卞小英笑道:“反正都是那些情节,一个女的,一个男的,家里不同意婚事罢了。”

被他这么一解读,好似那本伽茵小传也索然无味了,令年把书收了起来。卞小英见她坐在案边,一边搭讪着,也挪过来坐了。午后婢女们也都在房里,这堂屋突然就寂静了。卞小英打趣令年道:“你晚上看小说,白天还有精神上学吗?”提起上学堂,他和令年是同病相怜,便说:“我七岁时,就去福州上小学堂”

令年微讶,“你怎么七岁就去外地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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