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了。”
“求求你。”
顾览沉默不言,由于身职的原因,这句话他已听过不知多少遍了,但他十分不喜欢别人对他说这三个字,甚至有些恐怖和厌恶。对一个大夫来说,一声“求求你”代表着不可想象的责任与义务,同时也带来令人窒息的无力感,生命脆弱如斯,神明尚不能妄为,何况普通人。
“我尽力,”顾览道,“首先你要配合我,其次,我亦有我自己的原则。”
少女紧闭着眼睛,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你也不必在我身上浪费精力,你想问什么,我都说,只要,只要你照顾好孟无言,别让他知道我其实是,是咳咳咳”
顾览侧身换了个位置,用身体帮她挡着庙顶泄露的日光:“我暂时没有什么要问的,你安静些,我只收了一分钱,自然只能先救一个人。”
“你救不了我,这世上没有人能救我,”少女眼角缓缓涔出泪来,一颗一颗落在顾览衣服上,“我本来早就该死的。”
她说着,努力抬起自己的手臂,用指甲在皮肤上划出一道口子:“你看。”
那细白皮肉中气死沉沉地裂开一条缝,一丁点血也没流出来,顾览执起她手臂仔细看,见伤口处迅速生出密密麻麻的黑色肉芽,这些细碎的触手不停蠕动勾缠着,阻止里面更深处的东西露出来,没过几瞬便将皮肤缝合如初了。
他感到一阵恶寒从指尖蹿遍全身,却没有任何过激的表现,平静地拉起外罩将少女盖好,神情淡然。
“你明白了吗。”少女问道。
顾览垂着眼帘,看向她的目光说不清楚是怜悯还是温柔:“你既然知道自己活不久,为什么不直接向他说明呢。”
“自我出世以来,身边都是同类和畜生,直到见过了真正的人,才明白他究竟和我们有什么不同,”少女裹紧他的衣服,身上发冷,瑟瑟地抖着,“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快变成人了,有时候又觉着差得远。我们寿命很短,活不过三四个春秋,我已经到了第五年,这辈子恐怕是没机会做一个真正的人了,但至少在他心里,我和外面的人一样,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
“所以你打算一直瞒着他。”
少女微微睁开眼,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生动的笑:“他让我有活着的感觉,这种感觉很美妙,我希望在最后一刻,也能带着这样的感觉死去,那样的话我就一点也不害怕了。”
顾览嘴唇动了动,还是沉默下来。
“对了,你真的是大夫吗?”少女忽然坐起来,用苍灰色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你是不是很厉害,什么样的药都可以开得出来?”
顾览苦笑道:“不厉害,比神仙差远了。”
少女依旧充满希望:“我想要一种可以变成人的药,哪怕只有一天也好,如果没有一天,只有一个时辰也行。”
这怎么可能呢,顾览想,可真是异想天开。
见他沉默,少女眉间凝愁,说不出的失落:“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顾览细细想了想,云淡风轻道:“你体内的蛊虫离完全成熟还有一段时间,只要暂时将蛊毒转移一部分,你的体力就可以恢复了,虽说不能和常人一模一样,但至少可以行动自如。”
“那太好了!”少女激动得两颊泛红,“谢谢你,要我怎么做?我一定会配合的!”
他没有告诉少女,这蛊毒只能转移到活人身上,而且受蛊者必死无疑,除非有百毒不侵的功体。
孟无言在门外等得焦急无比,顾览进去之后不过一个时辰,他却好像已经煎熬了一百年。不知第几次走到庙门前,不知第几次想要举起手敲门,又不知第几次唉声叹气地走开后,廉木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你能不能安安静静地坐下来等呀,这也没多久,你转得我眼睛都要花了。”
“你懂什么。”孟无言无心理他,难受得恨不能冲进林子里疯跑三百圈。
“嘻嘻,”廉木突然笑起来,“你现在这样,好像等老婆生崽似的。”
孟无言脸颊登时红了个通透,大声道:“你别胡说八道!”
“吵嚷什么。”顾览突然推门走了出来,略显疲态,嘴唇微微发白,他只着里面一件单衣,袖口还有些黑色的污渍。
孟无言二话不说,急着往庙里冲,顾览伸手将他拦下来:“你先等等。”
“她没事了吗?”孟无言看菩萨一样看着他。
顾览淡淡一笑:“我帮你问她的名字了,她叫阿霜。”
孟无言青稚的脸上绽出无比晴朗的笑意。
顾览脸上却没有太多的喜色,他一言不发地走上回去的小径,廉木在身后跟着,问道:“馆主,你冷吗,要不我先回去给你拿件衣裳来”
“廉木,”顾览回头,见这孩子发顶上沾了片湿哒哒的枯叶,随手替他拂了,“你不用跟我一同回去,先在这附近留一会儿,等他们出来,让孟无言去药馆里一趟,关于阿霜我还有些事情嘱托他。”
廉木乖巧地点点头,隐约觉出顾览有些心事,但他深暗自家馆主的脾气,知道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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