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冬日寒气透骨一夜跪下来,饶是乔岳亦神色憔悴,发丝凌乱垂在俊朗的面容旁咄咄逼人的气势削减不少。

管家瞥了自家少爷一眼还是开口道:“少爷要不给学里告个假吧。”

乔岳眉心微蹙披上大氅:“不必。”

他稳住身形随意用了些膳食大步走出乔府。

锦衣卫既然已知晓许家的事儿想必不会轻易放过若要捞许家的人,定要从别的口子入手

可是父亲的态度,分明是不愿自己再提及往事。

既然过往的冤屈无法申明,那费心搭救许家又是为何?因着和国子监的那点子交情?

乔岳轻勾嘴角扯出嘲讽的笑意。

他任职锦衣卫多年,最擅权衡利弊怎么会被国子监的微末交情迷了眼?

乔岳下定决心放任不管,心里清明不少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朝府邸门口大步走去。

然而他没想到贺之漾立在乔府门口。

少年裹了一身狐裘,乌发垂在纯白护领外眉心满是焦急看到自己出门,忙迎上来叫道:“岳哥!”

冻了一夜才坚如寒冰的信念,猝不及防的悄然融解。

乔岳察觉出心绪波动,头一次不愿见贺之漾,别过眼神皱眉哼道:“你怎么来了?”

察觉出乔岳声音里的不耐贺之漾跑着的脚步一滞,站住没再往前去,笑容有点讨好:“哥,那个许姨的事儿怎么说?”

少年一大早巴巴站在府邸门口,捧着讪讪的笑意小心翼翼看向自己。

问讯的不过是许家人的消息。

心里的戾气蓦然被尽数激起,乔岳凶巴巴的沉了脸,冷声冷气道:“还能如何?进了诏狱,只求速死吧!”

对,他本就是个无恶不作的锦衣卫,这般语气方才配了他。

贺之漾被这语气中的恶意激得立在原地,半晌才又惊又怒道:“乔岳,昨日是谁说许姨定然无事!你揽下的事,难道要反悔?”

昨日乔岳信誓旦旦的说许家人定然无事,贺之漾估摸这点小案子,顶多是乔岳一句话,也许当天都能把人放了。

谁知眼巴巴等了一早上,却得来这样的结果。

乔岳若是真的撒手不管,为何昨日偏要放出豪言,这不是明摆着要耽搁许姨的性命么!

乔岳翻身上马,冷道:“你今日来,只是为了说此事?”

贺之漾握拳:“一清和母亲相依为命,他昨晚一夜未合眼入眠,你觉得这是小事么?”

这话一出口,乔岳心头登时涌上酸意委屈。

他也一夜没睡啊!!

方才匆匆出门,连向来粗糙的守卫都看出他神色不适,晓得满脸关怀问一句昨夜是不是没歇好

可贺之漾怎么看不出呢?

他眼里只有旁人是睡是醒,却从未仔细端详过自己。

乔岳握住鞭柄,冷道:“哼!他一夜没睡,你倒是知晓的清楚!”

贺之漾的确没仔细看乔岳的神色,他一心都扑在了许家的事上,急道:“岳哥,此事真不能玩笑,一清家里只剩了他母亲一人,若许姨在诏狱出了事,一清又该多伤心”

乔岳坐在马上,冷漠如昔:“死在诏狱的人多了,京城的可怜人亦不少,难道乔某还要一一去替他们揩眼泪不成?”

谁喜谁悲,谁哭谁笑,和他有何关系?

说罢,扬鞭要走。

贺之漾急了,不管不顾跑到他马前,抬头倔强道:“可许家手握地契,本就是锦衣卫误抓了人,一桩小事而已,为何你们还死咬着不放?难道锦衣卫都是不遵律法,是非颠倒之人吗!”

乔岳在马背上冷冷俯视贺之漾,少年的眸色清澈不减,似乎世间善恶恩怨都清晰得非此即彼。

可世事哪儿有如此简单?

乔岳侧过头,心里涌起燥意。

他明明已说服了自己,贺之漾却跑来扰乱他心绪。

是非容易分辨,但捍卫和坚守却并不容易。

贺之漾可以轻而易举的来指责自己,可若他真的去帮了许家,岂不是违抗父命,和锦衣卫为敌。

帮了许家,反而埋下了不安定的种子,日后要付出代价的,也许就是他们乔家。

恼怒,无力,疲倦,激起他对国子监埋在心底的敌对,乔岳抬眸,嗤笑道:“你左一句是非右一句律法,怎么不去刑部衙门啊?何必站在锦衣卫门前卑躬屈膝!?再说你我非亲非故,你本不该来找我。”

这话倒像是说与他自己听。

没错,无亲无故,他又何必为此事费神。

此话一出,贺之漾的面孔瞬间黯淡下去。他怔怔抬头,望着高坐马背的乔岳。

正如初见那日,他冷戾疏离,一眼望去,便知绝非良善之辈。

寒风拂过,贺之漾衣角飘起,他如坠冰窟般全身发冷。

来之前,他从未想过乔岳会对他说出这番话。

转念一想,嘴角浮现苦笑,或者,这才是他原本模样吧。

贺之漾不再执拗,他缓缓后退,让开前路。

乔岳心口微一下沉,他咬咬牙再不停留,轻拍马臀,尽量若无其事的和贺之漾擦肩而过。

巷口拐弯,又不由的回转头去看。

少年依然站在府门口,身形透出无路可去的孤寂,眼前这一幕悄无声息,又深深刺入心底。

乔岳定定收回目光,面上毫无波澜的打马离去。

贺之漾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往何处走。

先前的习惯使然,每逢出事之后,他其实并未想依赖他人,总在琢磨如何自己解决。

也许是这次的事情和乔岳有关,他嘴上说着信不过,下意识的认为乔岳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说不清是从何开始,他开始不自觉的把乔岳当成后盾。

可就如乔岳所说,他们本就不熟,前路走下去,也是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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