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喇虎一看匕首,脸色就变的阴沉。

北方的喇虎和南方的打行恶少一样,都是生存在规则边缘的人物。打架斗殴是小事,刀头见血的事也不是没做过,诸如敲诈勒索,坑蒙拐骗都是常有的事,南方是打行,北方的喇虎一般是团头或会头,大会的会头可能是某个衙门的书办或衙役,拥有官方身份掩护,底下多则几百上千,少则数十人,利用种种手段捞钱,如果犯恶过多,地方官府会清理一批,一杀几十人甚至几百人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可既然干了喇虎,就得有把脑袋别裤腰上的狠劲,不然的话还是种田或是讨饭去。

张瀚的匕首,喇虎们并不怕,忧心的是张瀚那决绝的态度,喇虎是每日和人动手的江湖人,对方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有一拼的决心一眼就看的出来,眼前的张瀚,脸上神色虽是十分从容,那种骨子里的狠劲,在场的喇虎都感受到了。

“张少东主,不过几十两银子的事,扯什么生啊死的。”年轻喇虎阴阴一笑,上前一步,劝道:“放下攮子,有话好说。”

张瀚一笑,摆弄着匕首,说道:“你再上前一步,就得流血,只不知道是流你的血还是我的血?实说实说,我从小也和武师学过几天,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可以任你们揉捏。”

晋商家族确有叫子弟习武的家风,这年头的大商家,不仅雇佣武师护院和护送货物,也教授自己家族的子弟习武,嘉靖年间,因为倭寇横行,晋商还出过五百人的武师队伍南下讨倭,明末清初时,正经的镖行开始出现,到清朝中叶,镖行大盛,北方的习武从镖之风,一半以上得归功在晋商们头上。

张瀚的架式也是习过武的,两腿微开,下盘很沉,手中匕首握的很紧,没有颤抖和慌张,四个喇虎都面露犹豫,不是他们胆怯,只是今天的事弄到出人命,实在是划不来,不值当。

隔着不到二里地,在临行新平堡南街的一处巷子里,李遇春和梁宏正坐在李家的东偏厢房里喝酒。

天黑透了,房里点着两只明烛,往常点的菜油灯倒是没点,嫌烟火气太重。桌上摆的萝卜条,花生米,两人喝了三杯之后,李家娘子端了一盘煮的稀烂的小鸡上来,热气缭绕,肉香味激的在一旁玩耍的几个小孩一阵猛咽口水。

梁宏笑道:“嫂子也上来吃一杯酒,叫侄儿侄女们也来吃点。”

李家娘子当然不吃酒,不过倒还有心叫儿女们上来吃点鸡肉,看看李遇春脸色不大好,也是赶紧推辞,带着小孩到厨房用鸡汤泡饭。

梁宏喝口酒,叹道:“不成想李哥你现在过的这般俭省了。”

李遇春看他一眼,道:“你倒是快活,每日大鱼大肉,可置起什么产业了?”

梁宏放下筷子,笑道:“我倒是想,可这几年店里都不见起色,没有分红,我拿什么置产?我可不比李哥你,当年跟着太爷早,早早置下不少田产。”

李遇春摇头道:“是置了个庄子不假,可这几年的年成,不提也罢。”

当初张耘太爷在时,商号生意好,李遇春当时是三柜,每年也分得百十两银子,积攒了下来,跟着太爷在天成卫和镇虏卫沿着洋河一带买了不少地,虽不能和张家那大几千亩的产业比,好歹也是挣下了世田,自忖对的起祖宗先人,自家的日子也过的十分红火。

可惜好景不长,现在店里生意难做,更要命的是天时不好,田亩出产年年减少,李遇春又不是心狠的人,忍不下心叫佃户卖儿卖女,这般就只能减租,这样一来买下的庄子无利可图,反要赔不少精力下去。

其实山西大同这边情形还算好,陕西那一块才是要命,恶果十来年后就出来,以中国农民的忍耐力到了大规模造反的地步,可想而知糟糕到何等地步了。

这些大事李遇春自是不懂,他要的就是摆脱自家的困境。

“等你那侄儿吓了少东,叫他不敢再来店里,主母那边由你去说,到这般地步和裕升只好叫我们三人顶下来,实话说我手头无太多银两,我是准备将所有庄田都卖了,老周手头有不少,倒是你要早早想法子才是。”

梁宏眉眼一动,笑道:“我手虽散漫,其实还是攒了些银子的。”

李遇春点点头,又道:“我们凑银子把店面和货都盘下来,下一步我找我那老叔买粮,好歹有利可图,再下来我要多跑些地方,自己每年好歹能收一些粮才是真的。”

梁宏就知道李遇春除了找范家之外,也有另外的打算,自己收粮也是条路子,只是要辛苦,而且要对付地方上的恶狼,有些事,不是捧着银子就能办好的。

只是这话不必多说,梁宏看重李遇春的就是能搭上范家这一条线,范家可是身家几百万的超级巨富,钱多了,地方上养的官就多,势力就大,搭上范家,日后前途自是大好。

两人说到此,话头也差不多了,李遇春也不怎么吃菜,只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梁宏知道他的心思,劝解道:“老李你也不必这样,咱们虽做的事不妥当,其实倒真没坏心。少东主太年少,主母是个妇道人家,没个顶门立户的人,这生意怎做?就拿你的那些打算来说,和主家一桩桩说清楚就麻烦的很,更何况”

“老叔。”

梁宏话没说完,有人推开房门,直接一脚踏了进来。

“梁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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