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骑来了!”

一声惊呼好似半空里打了个炸雷,蕲州城熙熙攘攘的南市登时混乱不堪。

老弱妇孺唯恐被奔马撞上,互相招呼着小心走避,要知道缇骑奔驰如飞,寻常人等被撞了也是白撞,前些天就有个不长眼的货郎被撞断了三根肋骨,若不是好心的李家医馆免费收治,只怕早已见了阎王爷。

乍着膀子横着走路的青皮光棍,跟老鼠似的吱溜一下缩回了角落里,他们这种今天从豆腐摊儿敲三文铜钱,明天从醉鬼腰包里摸两钱碎银的货色,还不配和锦衣校尉扯上关系。

街市两边摆摊的小贩们忙着收拾挡路的玩意儿,担儿、钵儿、锅儿、炉儿,打泼的汤碗,弄翻的蒸笼,闹了个稀哩哗啦。

就连南市那些有头有脸的牙行爷们也不例外,刚才他们还把折扇插在脖领子后面、不紧不慢的沿街心踱四方步,对满街小商小贩谄媚的笑脸眼皮子都不夹一下,此刻也赶紧的寻个店铺站进门槛里边,微微躬身,堆起笑脸冲着马蹄声响的方向

要是碰巧撞上哪位有过一面之缘的锦衣校尉,在马背上冲着咱这笑脸略略的点点头,那面子可就给大发啦!

当此时节,惟有和本城锦衣卫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大商铺掌柜、青楼东家、赌馆管事、恶霸地痞们行若无事,甚至神色间隐隐带着点儿得意,他们要么和本城的百户所关系匪浅,要么背后站着荆王府的人,借着百姓对锦衣卫的畏惧,更加彰显了他们的高高在上。

如此混乱不堪的时候,当然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十五六岁、身穿灰色麻衣的少年。他本来急匆匆走向南门,在听到缇骑二字时忽然脚步急停,赶紧用斗笠遮住脸,躲进了肉铺旁边那条小巷口的阴影之中,斗笠下年轻的脸挂着哭笑不得的神情,自言自语道:

“不会吧,作为一名堂堂正正顶天立地、头戴主角光环、脚踩光明前途的穿越者,我秦林就这么倒霉?”

秦林,来自二十一世纪,是一名屡破大案的刑侦高手、技术精湛的法医,本科四年就读于华夏人民公安大学刑事侦查技术系,工作后又在华夏刑事警察学院进修取得了法医硕士学位,任职期间屡次破获公安部督办的大案要案,仅仅数年就成为二级警督。

不料在一次执行任务时发生车祸,连人带车坠落百丈悬崖,待醒来时却发现赤身露体的躺在荒郊野外,身体竟变回了十五六岁的样子!

更让秦林惊骇莫名的是,他远远看到的樵夫、乡民都穿着古代的衣服!

趁正午时候各家各户都出去做农活,秦林摸到一户看上去比较富裕的人家偷了套麻衣穿上,弄了点散碎银子,又从堂屋的八仙桌上发现了一本老皇历,封面上居然写着万历六年!

秦林这才想起坠崖时似乎正在发生了日环食和金星凌日的奇观,是不是天象奇观打开了时空乱流,使自己回到明朝,身体也受时间隧道的某种影响从而变小了十岁?答案就不得而知了。

得知回到明代,秦林并不气馁,在穿越之前他的父母都已过世,又一心扑在工作上没有时间谈情说爱,长这么大连女朋友都没有,可谓无牵无挂。

酿酒、造玻璃、造火枪、称王称霸似乎穿越者的幸福生活即将扑面而来。可很快秦林发现作为穿越者,突兀的来到这个时代根本就是寸步难行:

找地方苦心经营吧,天下各州县的鱼鳞册页上没有他的名字,走到哪儿都没办法落户

满天下乱闯吧,从荒郊野外走到这蕲州城,已经遇到了五处查“路引”的巡查关卡,虽然凭借后世的侦察反侦察经验混了过来,但有两次差点儿就露馅了。

路引,是明太祖朱元璋定下的制度,百姓凡离家百里必须去官府开具路引以备沿途查验,这路引就相当于后世的通行证加身份证。

永乐之后路引制度日趋废弛,不过一旦社会形势混乱就会加强严管,万历六年的荆湖地区白莲教骚动,各地卫所兵、锦衣卫、巡检司乃至民壮马快严加戒备,往来路人必须查验路引方能通行。

如果普通人没有携带路引,只是暂时关押等待原籍补办了便可获释,但秦林在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原籍,只要被抓住,不管他说自己是哪儿人,官府一查都是查无此人,那么铁定会被当成白莲教逆匪开刀问斩。

所以混到蕲州城中,见城外处处岗哨查路引,秦林已不知道下一步往哪儿去大明王朝为搜捕荆湖白莲教逆匪布下的天罗地网,无意间把他困在城中插翅难飞。

这儿又遇上了以冷血、残酷闻名的锦衣卫,岂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从北城荆王府的方向,如雷的马蹄声着地滚来,渐渐近了南市。锦衣校尉们身披飞鱼服,腰系鸾带,挂绣春刀,胯下健马身高腿长,当真是人如虎、马如龙,只不过三十余骑,奔驰起来竟有大军云集的气势。

当头穿着百户服色的统领是位虬髯大汉,见南市人仰马翻满街人乱窜的场面,他浓眉微皱,遥遥喝道:“锦衣亲军出城缉拿白莲逆匪,寻常百姓休得惊惶!快快给俺让开大路!”

永乐年间锦衣卫本有十四个千户所,到这万历年间已增设到十七个,除了拱卫京师,还有诸千户所分驻各承宣布政使司辖地,诸百户所驻各府州厅通衢要津。

蕲州城位于长江之畔,不仅左控匡庐、右接洞庭,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还是大明宗室荆王开府之处,自正统年间的首代荆宪王朱瞻岗到现在万历年间的荆王朱常泴,七代繁衍生息,城中成群的郡王、郡主、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府第楼台平地起,巍峨等次比皇都”,朝廷遂设锦衣卫百户所于此,明为保护宗室,暗中亦有监视之意。

锦衣卫驻于蕲州城中,军饷从经历司发到千户所再到百户所,层层盘剥七折八扣,到手的所剩无几,加上外放的锦衣校尉们自知远离京师升迁无望,便免不了搜刮些陋规钱常例钱中饱私囊,与市井无赖、土豪恶霸相勾结,百姓当真畏之如虎,“缇骑”二字实能止小儿夜啼。

直到听说这队缇骑是出城搜捕白莲教逆匪的,南市的百姓们方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大明朝立国以来严禁明教白莲教左道方术,累年以来白莲教起义无数,蕲州又是荆湖地区白莲教传播的中心,单以蕲州本地而论便有洪武六年王玉二“聚众烧香,谋为乱”,永乐四年僧守座“聚男女,立白莲社,毁形断指,假神煽惑”,时至今日仍有白莲教徒大肆活动,坊间常有听闻。

官军出城搜捕白莲叛匪实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军情紧急锦衣校尉们便无暇滋扰商户,百姓们自然心头大定,混乱的局势得以缓解,片刻间便为这队缇骑让开了大路。

人人脸上变得轻松,惟有站在肉铺旁边小巷口的麻衣少年依旧低垂着头,在众人之中显得分外碍眼。

那位锦衣卫虬髯百户略感诧异,目光便向秦林扫去。

秦林似乎发现情况有些不对,伸手抬起斗笠,正巧撞上了虬髯百户冷电般的目光,双方同时一怔之后,他若无其事的将视线转了开去。

虬髯百户心头大奇,要知道锦衣卫缇骑煞气腾腾,普通百姓十分畏惧,与他这位百户大人视线交错必定吓得心惊胆战,岂能像这少年一样行若无事?

疑心顿起,虬髯百户拨转马头,双腿轻夹马腹,朝麻衣少年兜转过去。

秦林一脸的苦笑,低声嘟哝了句周围人等全都听不懂的话:“还真倒霉,没想到后世的反侦察经验用在明代,结果竟会截然相反”

后世的反侦察能力要求面对盘查时坦然自若,不可惊慌失措,秦林凭借基本的反侦察技能混过了好几道巡哨,却在遇到锦衣卫的时候行不通了。

百姓见到缇骑都是畏如蛇蝎,就你一个人浑若无事,岂不碍眼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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