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们的目光下,阮慕阳不为所动,眼观鼻鼻观心,任由她们看着。

李氏看着她这副样子就想起昨晚的张安夷。他们夫妻两人一样的态度,一样的气人。

王氏看李氏生气了,笑着在一旁说道:“母亲别生气,二弟妹如今是三品诰命夫人了,架子自然比从前大一些。”

“哼!三品诰命便能这样目中无人了?”李氏的语气越来越不好,“生不出孩子算什么!”

郑姝柔声安慰道:“姨母别生气。”

毫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阮慕阳看向李氏,语气恭敬地说:“母亲说的哪里的话。无论如何我都是您的儿媳啊,就像二爷是您的儿子一样。生孩子的事情讲究与孩子的缘分,或许我与二爷跟孩子的缘分还未到。”

她这番话讲得很是客气温和。

毕竟成亲好几年没有孩子确实是她的错。她只能任由着李氏骂。

李氏盼着阮慕阳能生气,抓到她的错处,可谁知阮慕阳几乎骂不还口,态度更是好得跟没脾气一样,让她没办法发作。而郑姝的事情,毕竟有张家的家规在上面压着,她也不能在旁人面前摆到明面上来说。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阮慕阳每天早上来请安,都要被李氏冷嘲热讽一番,王氏她们几个则每日看笑话。

六月底,朝堂上僵持的气氛忽然又紧张了起来。

阮慕阳没有听到风声,只是发觉张安夷回来得一日比一日晚。

郑姝来了大半个月,见到张安夷的机会少得可怜,更不要说说上几句话了,每日都在阮慕阳身边以“陪她”的名义等到很晚。可每次换来的是张安夷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心中不甘。

张安夷不光回来的晚,有时候回来了还要带着几个下属去书房议事,常常要很晚。

一天晚上,等跟回来议事的人走了之后,见张安夷还在书房迟迟不出来,阮慕阳心疼,便让点翠将准备好的汤拿了上来,亲自端去了书房。

阮慕阳要去书房,莫见和莫闻自然是不敢拦的。

他们恭敬地叫了一声“夫人。”

“你们整日跟着二爷也辛苦了,一会儿去厨房,我让点翠她们也留了些汤给你们。”

莫见与莫闻受宠若惊。

阮慕阳端着汤走到了书房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

“谁?”

里面传来了张安夷的声音,语气有些冷。

这语气让阮慕阳愣了愣,道:“是我。”

随着一阵脚步声后,书房门被打开,竟是张安夷亲自出来了。“夫人怎么来了。”他含着笑意的眼中淬着暖黄色的灯火,温柔极了,“我还以为是别人。”

阮慕阳挑了挑眉。她知道张安夷说的那个“别人”指的是郑姝。

郑姝来穿云院大半个月了,见到张安夷的次数太少,便动起了别的脑筋。晚上张安夷回来去书房的时候,她就要打扮得楚楚动人送吃的去,但是每次都被莫闻和莫见拦住了。

昨日,好不容易有一次趁着莫见和莫闻去送客,她终于靠近了书房,然后自说自话推开门走了进去。原本她以为能靠自己的柔情在书房里与他生米煮成熟饭,却不想一进去就对上了张安夷带着冷意的眼睛。她一个普通的女子,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张吉,怎么可能能承受得住张安夷那在朝堂之中历练出来的凌厉?她立时吓得手上发抖。

“出去。”

张安夷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了两个字,郑姝却觉得这跟她平时在阮慕阳面前见到的二表哥相差太多,仿佛变了个人一样,那种压力让她喘不过气来,浑身发寒,最后什么都没敢说,白着脸出去了。

阮慕阳也是今天白日里才听说了这件事。

这件事已经在穿云院传开了,但是阮慕阳吩咐了下去,这件事暂时不许外传。她要等到适当的时机再把这件事说出来。

她闭口不提昨晚的事,勾起了唇笑道:“我让点翠煮了些汤,见你迟迟不出来,只好端过来了。”

张安夷将她手中的托盘接了过来,搀着她走进书房。

“我进来会不会打扰你?”阮慕阳本想送过来就走的,谁知被他拉了进来。

张安夷让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自己坐在了她对面,说道:“我只盼着夫人能多来打扰打扰。”

阮慕阳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头,而是问:“怎么这些日子这么忙?每日在宫里事情还处理不完吗?”

张安夷一边喝着汤,一边说道:“确实事情有些多。晚上跟我回来的都是翰林院的编修和庶吉士。白日里我在内阁处理事务,他们编写光华会典遇到的问题只能晚上问我了。”

他不仅要处理内阁事务,还是光华会典的总裁官。今年殿试的前三甲都在翰林,在他手下编写整理光华会典的资料。

“原来那些都是新科的前三甲。”

阮慕阳想到了当年张安夷的样子。三年又三年,一届一届的前三甲都将进入官场崭露头角,但是他们都没有张安夷当年风光。无论后世还会有多少状元,还会有多少场科举,他都将会是极耀眼、在史书上出现最多的那个。二十岁连中三元,恐怕不会有比他更传奇的了。

她觉得他已然有了一朝鸿儒的样子了,往后也必然会有越来越多的门生,受人学子敬重。

察觉到张安夷的笑意渐渐变得揶揄,阮慕阳收回了目光,脸上有些发烫。怕是他察觉到了她方才眼神里带着的仰慕与崇拜了。

“朝堂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转移了话题。

若不是发生了什么,张安夷不至于这么忙。

张安夷点了点头,看了她一眼,随后放低了声音说:“前些日子圣上晕倒了。”

阮慕阳惊讶极了。

武帝的身子已经差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外面一点风声都没有,张安夷又说得这样隐晦,想来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

阮慕阳的心中一下子闪过许多事情和想法。先前武帝总是摇摆不定,太子一派和永安王一派的斗争陷入了僵持的状态,如今这个僵局要被打破了。“只怕朝堂要有大动荡了。”她说道。

张安夷赞同地点了点头。他似乎知道阮慕阳想知道更多,说道:“太子正在宫中侍疾,永安王正在走访北方。”

阮慕阳在心中仔细地分析着他的话。

太子虽然有孝心,但是相比永安王,显得太不作为了,恐怕不会让武帝高兴,反而会更加对他失望。

做君王的要的不是仁慈和孝顺,而是能力。这点,从武帝本身就能看出。

所以,或许武帝会更欣赏谢昭此刻做的事。

这太子,虽然心存仁厚,却有些扶不起啊。

但是谢昭心狠手辣,也绝非明君之选。

武帝身体越来越不好的事情只有几位近臣和司礼监掌印太监高严知道,所有的涌动都藏在了看似平静的朝堂之下。

几日后的一个下午,寒食提着一个食盒到了阮慕阳面前说道:“夫人,这是洛二小姐派人送来的。来送东西的人还说,这是洛二小姐做的糕点,送来给夫人尝尝。洛二小姐还说,一定要夫人先亲自品尝一下味道好不好,然后下回告诉她,她再改进。”

阮慕阳听着这番话,觉得有些奇怪。

洛钰不是会说这么多话的人。

“好了,你下去吧。”她又看向点翠与珐琅说,“你们也先下去。”

待人都离开后,阮慕阳的眼睛落在食盒上,并无发现什么端倪,便打开了食盒。

食盒里装的确实是糕点。

阮慕阳将糕点一碟碟拿了出来,终于在食盒最下层的盘子底下发现了一个信封。

这盒点心不是洛钰送来的。

但是旁人也没这么个胆子借洛钰的名义送点心来,所以只有可能是洛阶。

自从因为蔡氏的事情,洛阶见过她一次后,这两年里并未与她联系。阮慕阳几乎都不抱希望,觉得洛阶信不过自己。没想到隔了两年终于收到了洛阶的信。

丢在一旁两年的棋子都会被在适当的时候用上,这便是这些上位者的全局观和高深。

阮慕阳有些紧张地拆开了信。

信上说的很简单,让阮慕阳去拉拢蔡氏站在谢昭的对立面,还给了她蔡氏过几日要去拜佛的具体时间和地方。

洛阶的这番动作肯定是因为武帝晕倒,情势越来越紧迫了。太子这几年所做的事情显然都没有经过洛阶的同意。其实比起心机深沉的永安王,心存仁厚却又糊涂的太子更不合作。

徐厚与永安王如今是想要双赢的合作关系,而洛阶和太子,虽然是一个派系的,却存在着对立。很多时候太子并不愿意听洛阶的。洛阶之所以愿意支持太子,是因为他贪权,比起野心大的永安王,糊涂的太子登基后会更加好控制。

这两年间,阮慕阳也听说过,蔡氏在永安王府过得并不好。

这几年,洛阶想安插进永安王府的眼线恐怕不少,估计最后成功的极少,而本身就在永安王府的蔡氏是个极好的人选。

让阮慕阳去说动蔡氏也是最适合不过的。她们有过一面之缘,说来她也算是帮蔡氏进了永安王府。

蔡氏去上香的日子是七月二十。

阮慕阳去跟老夫人说了一声,说正好是鬼月,想去拜拜佛。

老夫人自然不会不同意,却又提醒说:“慕阳,你去与你母亲也说一声,毕竟你母亲已经回来了,这些要经过她知道才好。正好,你们也能借此亲近亲近,毕竟你们是婆媳。而祖母啊,也就那么几年的时间。”

阮慕阳听得心里发酸,说道:“不会的,祖母与祖父定然长命百岁。”张家一大家子都是靠老尚书坐镇,老夫人支撑着的。他们两个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心中始终跟明镜一样,待她也非常好。

老夫人欣慰地笑着:“祖父祖母这么大年纪了,总要走的。慕阳啊,你是个好孩子。”

第二日去给李氏请安的时候,阮慕阳便说了要去拜佛的事情。

谁知李氏竟然不准。

“你一个妇人家整日朝外面跑像什么话?你大嫂不仅要带孩子,还要操持府中的事情,你倒是悠闲。”

知道李氏是故意刁难的,阮慕阳微微地皱了皱眉,耐着性子说:“母亲,这几年以来我一直在帮大嫂分担府中的事务,不曾懈怠过。这个月太阴,我想去上上香,给二爷祈福,顺便也给祖母祖母、父亲母亲祈福。”

“这事我自然想得到,用不着你去。”李氏道。

阮慕阳不得已搬出了老夫人,说:“慕阳已经同祖母说过了,祖母同意了。”

见她拿老夫人压自己,李氏心里更加生气,却又不能直接违背老夫人。

这时,郑姝忽然柔柔地说道::“姨母,我想同二表嫂一起去。”

李氏脸上露出了笑容,对阮慕阳说:“去也行,正好你表妹来了京城还没去过哪里,你带着她转转。”

阮慕阳没想到郑姝也来插上一脚,心中对她厌恶极了。

郑姝如今恨不得抓到她的错处好取而代之,要是让她跟在身边,不仅会碍事,说不定还会将她见蔡氏的事情说出来。

阮慕阳想拒绝,可是如果拒绝就拂了李氏的面子,就更加不会让自己去了。拜佛本就不是一定要去的事情,到时候李氏真的不让,老夫人也没有办法。

心中权衡了一番后,她露出了顺从的笑容说:“是,母亲。慕阳定然带着表妹好好在寺里转转。”

到时候只能随机应变了。

二十那天,她们一大早就坐着马车去平海寺了。

点翠看了看后面坐着郑姝的马车,皱起眉低声道:“夫人,咱们去上香,这位表小姐跟着做什么?”

郑姝打扮得楚楚动人大晚上闯进张安夷书房“送吃的”的事情早就在穿云院传开了。阮慕阳平时对院中的下人不错,他们自然是都站在她这边,对郑姝这个表小姐很是不喜。

阮慕阳勾了勾唇道:“自然是来跟着我们出来转转的。”

她微微撩起车帘,问坐在外面的寒食:“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夫人,弄到了。”寒食悄悄地给阮慕阳递了个纸包。

阮慕阳接过后藏在了袖子了。

到了平海寺后,郑姝由沐风沐雨扶着下了车,那架势丝毫不比京城贵族家的小姐差。

看着黄色的围墙内袅袅升起的青烟,郑姝感叹道:“到底是京城啊。”

“走吧表妹。”阮慕阳带着点翠和珐琅走在了前面。

说是来上香祈福的,自然要先去上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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