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侍郎刑持中家里,到处是红彤彤的,老太爷端坐在凳子上,笑眯眯地看着往来宾客。

儿子刑持中在外迎接贵宾,来的都是各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天子脚下,这些人物还不算什么真正的权贵,但放在地方,随便踏上一脚,也都能让土地震上一震。

京城之中,今晚必然是刑家最热闹了。

侧门边的小巷里停下两辆马车,车上陆续下来一众粉衣粉裙的年轻姑娘,在乐师的带领下悄悄地惦着碎步进了门。

绕过层层阁楼,就是举办寿宴的地方,今晚乐女弹过乐曲,戏子唱过戏曲,就算是把这些娱乐项目的大头度过了。

教坊司的乐女们等在侧院中的一处房舍中,准备到了点就去台子上弹曲。

几个乐女时不时地瞟向云清,往日她总是粗布麻衣,顶着触目惊心的伤疤,倒也没怎么惹人瞩目,如今换上乐女的薄纱衣裳,画上浅浅的妆容,挺拔地立在那里,倒有些与众不同。

云清的身形结合了她已故母亲与父亲的身板,个子比一般女子都高一头,在乐女队伍里很是显眼,却也不是武将的那种虎背蜂腰,而是婀娜高挑,配上严肃沉静的面庞,更与寻常女子多了几分不同。

一个乐女轻轻地发问:“惜月怎么没来?”

云清一脸肃穆:“她身体不舒服去看大夫了,我替她一会儿。”

那个乐女有些怯怯的,不敢再问,云清意识到刚刚太严肃了,缓和了一点:“别担心,没什么大事。”

云清微低着头,一路过来,也不知道曲惜月怎么样了,那个太监有没有拿自己的钱去找大夫。但是心急则乱,这种时候,自己还得稳住。

门开了,一盏灯笼吊着往屋里探过来:“时辰到了,走吧。”

云清跟着同伴们穿行到正堂,到处灯火通明,照得府邸明亮异常。

刑老太爷坐在圈椅上,幽幽地招呼下人:“让她们进来吧,这里地方大,施展得开,外面雪大别惹风寒了。”

仆人站在门口一挥手:“得嘞,外面的姑娘们都进来吧,老太爷施恩了,让大家在里面弹。”

正堂内果然足够宽敞,容纳一百人也足够,一二十个乐女们进来,倒也没显得拥挤。

刑老太爷很是满意地眯起眼睛。

“起吧。”管家发了话。

乐女们坐在矮凳上,手上齐刷刷地一动,琴声穿过了正堂,随着飞雪飘扬在整个庭院中。

正堂里四角都摆上了放着炭火的镂空铜炉,又错落着五六盏高脚烛灯,罩在正红色的灯笼罩里。整个屋里暖洋洋的,高朋满座,沉浸在一片安详和睦的氛围中。身在这里,恍惚间能让人忘却屋外冰天雪地的肃杀之景。

云清落在后座,这是抄家以来她第一次来到这样富丽堂皇的地方,第一次抚摸起琴弦,第一次看到阖家欢乐温情脉脉的场景。其实不过两个多月,却像是二十年那样长久。

屋外还能隐隐听到琴曲戏乐之声,那是后堂女眷们聚会的地方。

以前庆国府也是这样,凡是有了宴会,姑嫂妯娌们总要私下里再掏点私房钱,单独聚着弄点小家宴。

那时候一众花样年纪的女儿们,听曲子,猜谜语,赛诗词,暑日里温茶清汤,冬夜中煮酒暖炉,春秋还有赏不尽的花月与肥美的螃蟹。桌上觥筹交错,杯盏不停,全都没了闺阁女子的拘束矜持,说说笑笑,一眨眼的功夫整日就过去了。次日起来不免身乏体软,但下次宴席也不过转眼之间,如此周而复始往来不绝,十几年不知不觉就在这般烈火烹油之中度过了。

只是这样的日子犹如是上一世了。

她的心中涌动,指尖的琴弦在微微震颤,流淌出的悠扬音乐,与其他瑶琴中发出的乐音融为一体。

不知道是不是脑中浮现的一幕幕夕日的画面太过真实,耳边响动的阵阵和音渐渐减弱下去,最后竟然已经听不太见了。

“哈哈哈哈”

一阵高昂的笑声蓦地响起,耳边拂过一道凉风,几片冰花触上耳尖消融,留下点点寒意。

云清抬起眼,突然发现身边的乐女们竟然都停了手,纷纷偏过头望向左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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