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老太爷灰蒙蒙的眼睛亮了亮。

“你知不知道你父亲是因为什么被定罪的?”刑老太爷依旧慢悠悠地,目光中却显出一些严厉。

“知道。”云清平静地回答:“朝廷说先父贪墨了一百万两军费,这些军费原本是要派发东南沿海用于抗倭的,但陆陆续续都被人从中拦截贪污掉了,这笔账,被算到了先父头上。”

刑老太爷缓缓地点点头:“这罪名现在早就说铁板钉钉的了,刑部主审,司礼监批红,圣上也定了性。这么多衙门,这么多人都参与了调查,你现在一句话就想要翻案,说你父亲是被冤枉的?是不是有些太异想天开了?”

刑老太爷略微歪起头,耷拉着的眼皮下尽力睁出两只豌豆般的灰色眼睛,就是为了仔细看看云清接下来的反应。

“我知道父亲一定是被冤枉的。”

“十个罪犯有九个的家属都这么说。”一旁的刑持中忍不住发话了。

他没父亲那样的弯弯绕,要是云清再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他就准备直接打发回去了。

今天可是大年三十,明天一早还得上朝为圣上祝词,他可不想把整晚功夫耗费在一个哭兮兮求助的小姑娘身上。

更何况,他现在真有些犯困。

云清的眼睛有些红,声音也有些颤动,却没有哭,只是含着悲愤说道:“不,我不是嘴上随便说说的,我有两个理由!”

“我父亲在福建征战多年,沙场上出生入死,军费一分一厘都是打胜仗的保障,没了军费,就算有再多军队,有再多战法,都只能是一败涂地。先父怎么能不清楚其中的紧要?又怎么会去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这是其一。”

刑持中突然不犯困了,因为他知道云清说的在理,这些理由,他曾经也细细想过。

抽走了军费,没了军粮,行军打仗的人最吃亏,云如归的确没必要去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他望了望坐在旁边的刑老太爷,但见烛光打在父亲脸上,全是皱纹褶痕投下的阴影,他看不清父亲的表情。

云清提高了音量,比之前激动了一些:“其二,如果先父真的有贪墨行径,那这些钱款到底去了哪里?云家被抄两个月,到现在也没搜出来多少钱,难道一百万两的赃款,都被我们短短几年时间全花完了吗?”

“哦。”刑老太爷皱得看不清唇线的嘴唇动了动,仍然很淡定:“你说的确实不错。不过若是你父亲没有贪了这军费,那一百万两去了哪里?总不可能是咱们内阁之前算错了账目,平白少算了一百万两吧?”

“那还用说?军费谁拨的?又是谁倒的侯爷?这不一目了然吗!”

刑持中又忍不住插话,他实在不知道父亲这么弯弯绕到底为了什么。

云清垂下眼睛,这事情她一直都在思考。虽然深居闺阁对朝堂的事没那么清楚,她多多少少还是能抓住些零星真相。

这也不难想,军费从来都是户部给到兵部,再下发到战地,其中的一条链路,必然是有了猫腻。

“刑大人说的不错。”云清颦着蛾眉,低声说道:“户部主管拨银,户部侍郎的位子是沈国舅兼着,沈国舅和林崇岩是一路的,林崇岩又是主导贪墨案的人。”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那自然是他俩,也只能是他俩!”

不错!就是这样!

刑持中突然觉得胸中积郁已久的愤恨终于有了抒发的余地,外戚和阉党,就是把持朝政,腐坏社稷的乱臣贼子!

他脑中又浮现出那日寿宴上的场景,那两个乱臣贼子嚣张的气焰,让他到现在都感到愤怒。

他再次看向父亲,想看看父亲是不是也和自己一般有了激愤。

刑老太爷的脸上这次终于有了波澜,花白的眉毛动了动,又把那双眼睛睁大了些。

“看来云小姐是真的想清楚了才来的。”

他慢悠悠地,想站起来,不过年纪太大行动有些过于迟缓。一旁刑持中上前一步赶忙扶住了他。

他颤巍巍走到云清跟前,凝望着云清发出期望光芒的眼睛。

“不过有一点,贪了一百万两军费的不只是两个人。”

云清的眼睛蓦地瞪大了。

不止两个人?那还能有谁?

“你刚刚说对了一点,户部拨银给兵部,兵部又下派给地方,地方再作采购军粮装备只用。如此多的环节,如此多的流程,层层剥削,一百万两,最后也不过尔尔。”

刑老太爷的话让云清有些迷惑又有些醍醐灌顶。沈国舅和林崇岩两个人只手遮天,难道不是他们两个独吞,却还是要层层盘剥,层层克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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