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败,白草折,冰河解,万物生。这是玄机道人隐世之前,给病后的晋敏帝留的最后一句谶语。枉晋敏帝天资聪敏,也只能参悟到第一句,他忧心忡忡地看着在他病榻前忙前忙后的夏部荷皇后,眼睛红了,心中生出无限悲凉。

老太监王忠见状,忙将一方帕子递到他跟前。晋敏帝,看了他一眼,问道:“忠奴,大将军来了吗?”

王忠道:“陛下,他在外面候着呢。”

晋愍帝咳嗽得愈发厉害了,夏部荷忙扶他坐直,帮他顺了顺胸口,又喂了他一口平喘的药茶,见他缓了过来才温柔地道:“陛下,可感觉好些?”

晋愍帝道:“朕躬安,皇后何不先回椒房殿歇息一会?”

夏部荷并未起身,只见她将帕子绞干,细细地擦拭着龙颜,这是个伟岸的东庭男人。他鬓角如裁,额头宽阔,高挺的鼻梁像西庭放鹰岩的崖壁般陡峭,一字浓眉和高高的颧骨如鹰部的群山,拢着他如湖水般明亮又睿智的双眼。

若不是这时正病着,他那苍白的唇,本该是胭脂的颜色,或开或合,抑扬顿挫间,总能跳出睿智动听的语句;那棱角分明的下巴,或扬或抑,举手投足间,别是一般端庄典雅,君子风度。

夏部荷又将他的双手捧起,细细地擦拭着,这双手与他主人的气质有些格格不入,粗糙的右手长满了厚厚的老茧,这只右手曾在她眼前挥剑,斩断过捆缚她的铁链。而那只左手的手心,有一道二寸多长的伤疤,那是粗糙的马刺硬生生勒出来的,马上坐着的是她五岁的儿子。

这个曾经完美的男人的身上,所有的不堪入目的伤疤,几乎每一道,都与她有关。

她曾经是西庭鹰部肖丽王尊贵的长公主,是鹿部少主孟英年的未亡人,又因谋杀虎部大君上了狼部的祭坛——她自嘲了不起,因为她是西庭草原四部第一个上过祭坛又全身而退的贵族女人。

在被他救下后,她又以鹿部酋长长女夏部荷之名嫁给了他,先是他的瑯琊世子妃,一年后成了他的东庭太子妃,现在她是东庭夏皇后晋敏帝唯一的女人。

只听说过血脉相连的父子,没听说过血肉相连的夫妻。如果有,夏部荷毫不怀疑那说的一定是他们。

她放下手中的帕子,轻轻拢了拢他的发际:“现在好了,陛下还是像十五年前一样英俊。”

晋愍帝笑了,有些虚弱,但温暖的笑容很快取缔了眼底的悲凉。

夏部荷款款站起来,深情款款地道:“陛下切勿过度劳累,晚上我再过来。”

晋敏帝眼角轻轻扬起,缓缓地点着头。身边服侍的人都知道,那是皇帝心情极佳时特有的表情。

夏部荷也感受到了他的爱意,嘴角也轻轻扬起,配合着他眉眼的弯度,两个气质迥异的人此刻在外人眼里无比般配。

望着她背影远去,晋愍帝忽然想到什么,“荷儿,他的祭日快到了,你,想不想回鹿部看看……”

夏部荷停住,回头一笑:“陛下,我早已经不记得他的样子了,以后,陛下在哪,臣妾就在哪,你休想支开我们母子。”

帝笑而不答,他知道她不会忘,也没有忘,那个男人太完美,完美到连他都不能忘,更何况是他的未亡人,他知道皇后只是不放心在这个时候,留下他独自一人而己,可他更不愿在这危险的时刻,她还留在东庭的皇宫。

出了庆云殿,天已大亮,天气渐冷,阴沉沉的,眼看着要下雪了。

夏部荷看见廊下站着一溜排朝庭大员,大将军桑逾就站在了中间。

夏皇后不喜欢他,她觉得,他就像戈壁滩上神出鬼没的鬣狗,每次它一出现就会让不幸的事情,雪上加霜。令人心生恐惧,又无从摆脱。

好在苍天有眼,它给这匹野兽,上了个枷锁,那就是他的夫人荀萼,荀氏出身将门,知书达理,一身正气,性子也直爽,从来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似这洛阳城的其他官家娘子,嘴里说的和心里想往往的大相径庭。也许只有这样耀眼的她,才能让阳光透过这男子阴险狡猾的脸庞照那进他阴霾笼罩,寸草不生的内心。

夏部荷向桑逾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进去了。东庭的大员们不喜欢这位西庭的皇后,就像皇后也不喜欢他们一样!可自从她被册封为皇后以来,他们却横树挑不出她的一点过错。所以不喜欢归不喜欢,该有的礼仪却一样没少过。

大臣们纷纷向她施礼,她也按规矩还了礼,可他们彼此都知道,这些只是台面上的事,仅此而已。

夏皇后转身向东,向椒房殿走去,边走边问她的近待太监王至善:“善奴,太子殿下人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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