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鸦雀无声,只一道铜盅滚地,当啷转了圈。
还是先时开口的女声解了围,应是皇后了:“慕容小姐不舒服,先扶下去歇息吧。”
“是!”
然则始作俑者却是抓着那跪地之人的手,站得毫无章法,周钊远:“孙儿自知不为世俗所容,皇祖母的话,孙儿不敢不从,这便带来与祖母瞧瞧。”
好……你很好……
周钊远……
于行初身子都有些发抖,抓着她的人,却是开心得很。
没有什么比这些人的脸更好看的景了。
周钊远笑得肆意,亦是用了力气叫手中的人挣脱不得。
“母后!母后息怒!”
一个柔弱的女声已经带了哭腔,扑通跪在了她身前。
皇后冷笑一声:“岚妃,这便就是你的教导?你对得起陛下和母后吗!”
“臣妾知罪!臣妾……”岚妃抬头,转而瞧向一立一跪的两个人,连唇色都是白的,她这一眼,终是叫周钊远的笑滞了一下。
岚妃显然是不想看他,却是别过眼瞧向于行初,后者略一摇头,她这才提了气复道:“母后,钊远与母后开了这般大的玩笑,没了轻重,是臣妾教子无方,臣妾甘愿领罚!”
“玩笑?”皇后觑她一眼,“本宫看三殿下,可不像是玩笑。”
那皇太后坐着,却是一言不发。
岚妃娘娘直接撇过皇后众人,单是瞧着太后道:“母后,钊远前时方才犯了旧疾,臣妾心急,实在无法,辗转寻得于先生,于先生乃是药谷传人,又颇富学识,故而臣妾做主将于先生请进钊远府上,一来为了随时调理,二来也是想叫钊远跟着通一些医术,臣妾好歹安心些。”
说着,便就又瞪了一眼周钊远,后者没瞧她,岚妃继续道:“谁能想到,这于先生进府不过数日,钊远又吐了血……”
“母后,钊远的身子母后是知道的,实在不是母后想的那般。”
周钊远站着不动,于行初终是缓过神来,将自己的手腕抽了一下,这回好坏是挽回了手去,紧接着便就哐得磕下头去:“太后恕罪,是草民无能,没能叫三殿下好转,草民甘愿领罚!”
“夫子这是做什么?”周钊远蹲下去,面上关切,“你错在哪里了?”
“三殿下!”这一次,岚妃竟是未唤其名,单是跟着众人一并喝的三殿下,十足叫人心惊。
周钊远撇了嘴,起身拱了手:“是了,开个玩笑罢了,孙儿才认识这夫子几日。祖母要打要罚,孙儿领了便是。”
这闹剧荒唐得叫在座之人没几个敢说话议论的,皆是屏气凝神等着那上首之人开口。
怕是那沙漏都足足转过一轮,于行初跪得腿都有些发麻了,才听得一道疲惫的声音:“罢了,钊远身子不好,今日回去后,好生调养吧。岚妃,你确实教子无方,本宫便就罚你抄三个月的道德经,你可愿意?”
“臣妾愿意。”岚妃跪恩,久久才起了身。
“至于这个孩子……”
太后顿了顿,于行初瞧过去,只见她略微眯了眼,半刻才道:“你既是药谷出来的,该看顾好三殿下。”
“是!草民领旨!”
“只不过……”
于行初竖耳听着,知是这一场盛怒,得她来担着了。
果然,那人淡淡加了一句:“只不过,你如今既是医者,又行先生之教,还望自个尊重。三殿下这病情加重,有你一份,你可认?”
“草民知罪。”
“好,念在你乃是药谷传人,想来这医治之事该当有你自己的法子。只你万不该叫三殿下这般胡闹,哀家不能不追究,今日先去领罚三十棍,你道如何?”
“母后……”岚妃出声。
太后睨她一眼:“倘若药谷传人就是这般结果,哀家未曾治他欺瞒已是好的。”
“太后说得是,草民实在有负师门声名,草民领旨,谢恩!”
这寿辰之日见了血,该是忌讳。
所以于行初被人从殿上押下去,是要回府行罚的。
途径边上静立的男子,于行初该是给他一个暗刀,叫他立时再吐一口血来才好,只那岚妃眼中净是担忧,反叫她垂了眉眼。
今次是瞧不成这宫里头的牛鬼蛇神了。
于行初倒不怕那棍子,只有些遗憾。
遗憾啊——十二年了,这是第一次,能再见“故人”……
全是被那人一手毁了。
于行初被押了下去,这宴却还是要办。
周钊远来时尚能听见车边不成气候的马蹄声,回去的时候,已然空荡得很。
临出宫时,父皇倒是点了他,自是一顿好骂,他习惯了,若是哪一回他不骂,他倒觉得不舒坦。
岚妃派了人一路盯紧着他,不允他再胡闹,他也习惯了。
今日,也实在是没什么好闹了。
可他仍是记得殿上那被押下去的单薄身影。
他该恨极了他吧。
周钊远晃了晃手里的酒壶,空了。
他只是没有算到——那分明年轻得过分的夫子,竟当真干净。
干净到父皇欲赐死与他,也无人相护。
孑然一身,不过如是了。
若非是最后关头皇祖母那一句:“皇帝,哀家罚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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