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和江盼宁被落木先生藏在屋子里,外面的情形看不见,可听得见。

江盼宁依旧毫无反应,连眨眼都很少眨,江芷伸手捏了把他的脸,心里想的却是:“人命值多少钱?”

她想,倘若有人能将她父母复活,便是金山银山她也去搬来,于是自觉将人命换算成了千金万金重,顿时感到了泰山重的压力。

干净整洁的落木斋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两方各执一词据理力争,谁都不肯退半步,把夹在当中周旋的李大夫累的满脑门汗。

李秾本就话少,骂街或是抬杠都做不来,只好坐在檐下看着眼前一帮萝卜白菜打得水深火热。

混乱中,门开了。

嘈杂声顿时停住,一双双眼睛齐唰唰看向悄然而出的少女,连舞在半空的拳头都僵在空气里。

江芷抿了抿唇道:“你们说吧,要多少。”

“我女儿在别家当丫鬟都没事,偏到你家就送了命!我不管!起码三十两!”

“我儿子身强力壮又是我家独苗!起码也要五十两!”

“我大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当年有衙门请他当师爷他都没去!六十两!”

喧闹中,她蹲下捡了只草棒蘸黄土将所有人开的价钱列在一块儿,最后得出来一个数字——“一千三百两。”

江芷松了口气,起码不是金山银山,那样她真的还不起。

李秾始终盯着她眼睛,那里面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半点踌躇怨愤没有,便问:“江芷,你不想哭吗?”

“哭什么?又没人打我。”她轻飘飘甩出这句,便站起来面对众人朗声道,“一千三百两,我会还给你们,但现在不行,给我点时间吧,只要我江芷还在,十二楼就不会倒,十二楼不倒,这些账就永不作废。”

小女娃面带稚气,说出的话却字字珠玑,气势浑厚,有如身后无形中立起一道高大的山脉。

院子里不乏年过半百的,在市井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老油条银子少福气少头发少,唯独见过的人多,那双比鹰还锐利的老眼打眼一瞧便能从这还没把柴火重的姑娘身上确定一件事情——

“十二楼的气候,还长着呢。”

江家得女如此,当得起一个千秋万代。

半个时辰后,小院终于重归宁静,江芷边拿扫帚扫地边小声道:“李叔,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李决明听到这句话差点当场表演一个老泪纵横,上前将扫帚从江芷手中夺过去道:“别说对不起,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甚至有些好奇,江家女儿失踪了这么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一个人若太早坚强如钢,原因定是提前经历了常人所难遭遇的折磨,同时也定会不可避免的对俗世产生厌恶排斥心理,可江芷眼眸明亮,心胸开阔,完全不像幼年遭遇不幸的孩子,可她又同时做到了成人都难做到的勇敢与理智,这实在匪夷所思。

此时的李大夫还不知道,芷丫头从小到大遭受最多的是师父的毒打,而非人性的毒打。

帮忙洒扫完院子,江芷擦了把额头的汗道:“李叔,我去衙门领我爹娘尸首了,晚饭不必等我。”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给人的感觉实在轻如鸿毛,但听到李决明心中仍是心惊肉跳,便问:“领了之后呢?”

江芷回忆过往“三寸钉”对她说:“倘若有天我死了,最好一把火烧了,然后找个大风天把骨灰一洒吹到五湖四海,那才叫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呢,多痛快!”

小屁孩此刻有样学样,便一脸认真道:“烧了。”

李决明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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