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朝的五公主出世的那日,当真是异香满殿,彩蝶绕梁,看着她出生的侍女仆从私下里都在传言五公主乃是天帝的女儿下凡渡红尘来了,所以出生会有此异象。
五公主生来容貌有异,她那胡人娘亲给了她一张中原人的脸庞和一对异族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说不清,眸色浅近灰,瞳孔却大,进贡的波斯猫倒有一对和她相似的眼。
公主刚出生时,她娘亲还只是昭仪,没过两年,便成了皇上最爱的贵妃娘娘了,而五公主,自然是皇上最宠爱的孩子。
自打出生到五岁上,传闻公主的脚从未碰过地上的尘埃,到哪都是被抱着去的,直到五岁那年皇太后看不过,借机训斥了一番抱着小公主的宫人,才引得爱女的皇上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这才放了小公主下地,所以到了六岁时,小公主走路还有些不利索,踉踉跄跄宛如蹒跚学步的稚儿。
小公主自小就生活在雕梁画栋,金镶玉砌的宫室之中,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珍馐佳肴,用的是各地进贡的奇珍异宝,身边的人,为奴者,匍匐在地,姿态卑微,任其作贱,上位者,则将其视为明珠,爱护宠溺,不在话下,所以小小年纪,小公主的性子已是刁蛮任性,唯我独尊,贵妃娘娘对着这个骂不得打不得的刁蛮女儿也是无法。
宁和三年,小公主六岁那年,因为在饮食上长期的不节制而长得十分圆润可爱,全身都是肉乎乎的,凡是捏过的抱过的人都舍不得撒手,连最讨厌小公主和她胡人母亲的三皇子也不外如是,虽然抱着她的时候一张嫌弃的脸,但若是谁要和他争,他又要发火。
五月初五这日正是皇太后的诞辰,宫内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给太后过生辰的各项事宜,贵妃娘娘辅佐皇后一起主持,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这日,贵妃娘娘一早就喊了小公主起床,亲自给她梳妆打扮,刚过卯时,一个冰雪可爱的红团子就出炉了。
红团子连连打着呵欠,拉着贵妃的衣袖撒娇道:“阿娘,雁儿好困呀,可不可以再回去睡会。”
明瑶公主,名朝妍,小字雁儿。
贵妃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平日里惯着你睡懒觉,今日可不行了,今日可是你太后娘娘的诞辰,等会你要和哥哥姐姐们一起去向太后祝寿,你是不是忘了?”
红团子困顿地点着头,又惊醒过来道:“没忘没忘,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着说着又眯上了眼睛。
贵妃哭笑不得,将红团子从椅子上抱起往殿外的轿子走起,让她趴在自己肩上能多睡一会,只是这手中的分量可是重了不少,没走几步就觉手臂酸软。
正当贵妃汗流浃背时,后面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贵妃娘娘留步。”
贵妃转头一看,朝少年点了点头,“太子殿下安好。”
“贵妃带着雁儿可是要去福寿宫?”
“正是。”
太子看着酣睡的红团子点点头,“那正好,孤也正要去福寿宫,同路。孤见娘娘抱着雁儿甚是吃力,不若孤来吧。”
贵妃颔首,将小公主交到太子手中,期间小公主鼾声大作,直到要进福寿宫的大门了,太子才悄悄掐了把小公主的耳垂,小公主这才迷迷瞪瞪地醒来,吞了吞口水,抬头盯着太子的下颌和喉结,软软道:“啊,到啦?”
太子轻声笑道:“总算醒了,换了个抱你的人,你都没反应。”
小公主得意一笑,“反正来去就只有母妃父皇,还有哥哥们,雁儿一点都不吃惊。”
说着摸了摸太子的喉结,“太子哥哥什么时候长得这个,雁儿怎么不知道?”
太子握了她的手,道:“男孩都有这个,不同的男孩显出来的时间不同,哥哥是在舞勺之年。”
小公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下午的春芳宴在御花园里举办,由太后坐镇,皇后和贵妃主持,凑了后宫的妃嫔并两位公主与一众皇城里的高官夫人们谈笑赏花。这样的宴会不外乎是利于女眷之间联络感情,交换信息用的,只是小公主却甚感无聊,一是皇城中和她这般大的女孩不多,其次是即使有那么十来个,她也不愿与之交。
她是谁,她可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明瑶公主。
她只会等着想要讨好她的人上来,不过她也只想搭理她看得上聊得来的,如果和她聊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她就装聋作哑不理人家,如果是聊人生未来和夫婿的,她就赏耳一听,但绝不搭话,如果聊化妆服饰美容的,她倒很乐意听,顺便插一嘴之前哪国上贡的云雾绡不错,母妃说哪儿的螺子黛细腻好用。
只是还不曾遇到过谁,能说些让她喜欢到愿做知己的话。
小公主一个人躲在花丛里一朵一朵揪着玫红的月季花,旁边的凉亭里坐着两三位夫人,喝着淡茶,聊着闲话,其中一人突然压低了声音道:“我刚才听说呀,午门那刚拉了个人进天牢,说是不日问斩呢。”
“啊,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听说这人呀姓王,是一个芝麻大的县令,赶了两月好不容易来到皇城,其人衣衫褴褛,履穿蹱决,宛如乞丐,还没休息就又马不停蹄地在午门那足足跪了三日,为的就是将民情上达天听。”
一位珠光宝气的夫人捂着嘴嗤笑了声,“这王县令怕不是个疯子吧,我倒要听听他要传达什么我们不晓得的民情给皇上。”
讲话的夫人看了她一眼,道:“就是辽东旱灾一事。”
辽东从去年五月起到今年五月,严重的旱灾已经整整持续了一年,朝廷拨了银钱粮食下去,又派了官员前去主持,却迟迟没有效果,辽东因饥荒饿死的人越来越多,往周边逃难的难民也越来越多,导致周边几个县不堪重负,驱赶难民之声越发洪亮。
小公主听见不怎么说话的那位夫人问道:“那怎么,又要将他下天牢呢?”
“还不是这人的一张嘴惹的祸。他跪在午门那,大声呼号,历数自天灾发生以来,其县死亡人数几何,逃亡人数几何,所余人数几何,又将朝廷所拨钱款到手数额精细到毫厘,所拨粮食几担,一一禀告。”
“又详呈难民之惨状,死去的人,尸横遍野,多至随意挖个坑掩埋尸体都赶不及饿死和病死的,活着的人,啃树皮,吃观音土,还有那易子而食的。”
一夫人惊呼,“呀,真真是成了一群禽兽东西了。”
“诶可不是,听闻那王县令痛呼哭嚎,声声泣血,当真是闻者流泪。只是他最后竟破口大骂起上面那位。”
三位夫人凑得极近,只作耳语闻。
小公主躺倒在花丛里,不用细听她也知道,骂得无非是昏庸无能四字,她早已耳熟能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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