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斗方的粗麻纸上,印了一行大大的加粗标题:“昼不读书,楹舍现淫/戏。夜不归寝,书生钻狗窦。”

恒娘一目十行读完,前半段写的是服膺斋某富家子白昼淫妓,后半段则是如是斋某学子夜归,不敢惊动守门人,从西门一处隐蔽狗窦爬入的趣事。

“这是哪里来的?”恒娘大吃一惊,捏着这份名叫“泮池新事”的小报,翻来覆去看,方在刊缝中找出两个小字:蒲月。不禁诧异:“蒲月?这是蒲年他弟弟?他兄长被抓了,如今弟承兄业?”

一连串问题抛出来,对面一个四十多岁,尖嘴猴腮的男子答:“你倒醒目,就一个名字,竟猜了个七七八八。”声音暗沉粗嘎,像被人抓住颈子的鹅叫,听得人心上如指甲刮蹭,一阵阵发紧。

这便是《上庠风月》的主笔,宣永胜。他本是落第书生,仗着识文断字,口舌便利,在茶寮里做个报博士,倒也颇敷日用。谁知两年前感场风寒,医治不及,坏了嗓子,再无法读报讲古。

正好恒娘有意办报,找了他来。两人一拍即合,一人出钱兼提供消息,一人出面兼润饰笔墨,双方合作愉快。

宣永胜微微挑起门帘,指着斜对面那间原本被皇城司封了,如今拆了封条,重新开门,正放着炮仗驱邪的门面:

“蒲年如今被移送京兆府过堂,不知后事如何。他这弟弟可毫不避忌,依然赁了原来这间屋子办报,就连报纸名儿,也跟他兄长的报纸一胎双生。”

恒娘烦恼。原以为坑了《泮池笔记》,自家日子能够好过一阵。谁知蒲年居然有个志趣相投的弟弟,这可失算了。

这倒也罢了,反正朝廷开报禁,天下人只要跟朝廷交一笔保证金,都能自行办报。她也没法阻止。

但这蒲月是哪里来的消息?顾瑀的荒唐行径昨日方才做下,今日就已见报?自己这亲眼见证的知情人也就耽搁了一个晚上,这消息就被对方抢了先。

就连他哥哥蒲年,也做不到这样快。

“你去见过这位新蒲主编了?”

麦秸巷上就两家报社,都以太学故事为主。双方虽是竞争对手,倒也维持着面上的和气,偶尔走动拜访,彼此打探。

“递了帖子过去,被婉拒了。说不在报馆,翌日登门回访。”宣永胜摇摇头。

恒娘沉吟。

蒲年办《泮池笔记》,用的是守株待兔的法子,安坐报社,等着消息上门。跟她这个每日亲自出入太学的浣娘相比,每每在时效上迟滞一大截,是以销量总打不过《上庠风月》。

这大概也是蒲年得到金玉斋消息后,虽然明知违禁,却铤而走险的原因。

蒲月的行事风格,跟乃兄大相径庭。

“上次你来交代的几则消息,如今已经做完文章。今儿可有什么新消息?”宣永胜搓手。

“不急,咱们先回去算账。”

宣永胜放下布帘,与她回到室内。翻了账本子出来,一一与她核算:

“印书局处,纸张选用的印书局第三等纸品,油墨为四品,本月费用共计八百一十五文。另雇报童,费八十文……本月《泮池笔记》停/刊,《上庠风月》便成独家,销量比平日见好,共卖出三千五百七十八,尚余百十来份,书局回收纸张,付钱二十文……”

七七八八算下来,扣除各项开支,上月赚了两千一百文,两人按约定□□分成,恒娘到手一千余文。

宣永胜提了个布囊出来,里面装了一吊钱,另有些散钱。恒娘只取了散钱:“太沉了,我等下还要去香料街买东西。这吊钱先存着,改日再拿。”

看了看那粗布白囊,不由得叹口气:“这个月算是赚得多的,也不过一贯钱。以后有《泮池新事》跟咱们竞争,必定还不如这个月。”

宣永胜依旧收好布囊,放柜子里上锁,闻言也不抬头,嘎声道:“恒娘又贪心了。市面上小报众多,不下两百余家,大家都不过赚点辛苦钱。哪里比得上《京华新闻》《谏议报》《时/政/评论》这类大报?就连《花月刊》,算是风流报里第一流,那也比不过人家正经大报。”

朝/廷虽开报/禁,民间识字者几稀,只能花钱听人读报。小报买家主要便是各处食肆茶馆里的报博士。

大报却不同,都是知名大家主笔,又有朝廷背景,比如《谏议报》便是御史台监办,各路消息灵通,又不惧与检判司打御前官司,落笔少有顾忌。

是以不论是朝廷官员,还是白身学子,但凡会识字的,皆以读大报为荣。自是人手一份,甚至逐期订阅。

不说别处,就太学之中,各大报便都设了售卖点。三千学子,几乎便有两千多人,每日购买追读。

恒娘常在太学,自是知之甚详。

这却是没法比的,只好叹气不提。

又弹弹手中这份簇新的《泮池新事》,若有所思:“你说,这文章里面,有没有干犯‘有伤风化条例’?”

“我逐字细看过了,”宣永胜知她心意,摇头,“写手必是个中高手,虽看着香/艳诱人,并无实质诲淫内容。就算去检判司告发,也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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