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正再次愣住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尸体,但却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目睹杀戮。

真实,血腥,带着些许随意与理所当然。

石娘早已软在身旁。

他的双脚也似乎灌了铅,就像是拧过了头的发条,再也动弹不得。

迷茫中,丘顶有人跳下马来,将他们拽了上去,扔在马前。

他能感觉到头顶那道目光的审视。

“抬起头来。”一个持重的声音响起。

曹正抬起头。

青骢马上,那个年轻男人正看着自己。

男人面目从容,一双长眉生得很近,正气定神闲地端坐在马上,一点也看不出刚刚痛施杀手时的狠意。

“还不快快拜见司马!”

见曹正并没有半点寻常百姓见到贵人时惶急窘迫的样子,那叫陈安的彪悍汉子张口叱骂道。

曹正回过神来,依照今生记忆里的遗存,叉手行礼。

“放肆!”看到曹正居然没有行跪拜礼,陈安大怒,扬起马鞭便要抽下!

“罢了。”

被称作司马的青年人微微扬手,口气淡然:“他一个半大孩子。不懂礼数也是平常。”

他的目光在曹正和石娘身上扫了几扫:“你们是哪里人,叫什么,为何被匪类追杀?”

“某姓曹,名正,这是石娘。”曹正如实答道。

他注意到周围人听到自己的话后,脸上纷纷露出了或古怪或恼火的神情。但不解之下,他也只能继续说下去:

“我们随商队前往安西,路上遇到沙匪劫杀,她阿爷——”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什么,急问道:“不知几位可见到一个敦实的中年男人?”

面如冰霜的陈安用马鞭指了指不远处:“那个?”

曹正眼光闪去,只见到石早足仰躺在地,身边沙土已经染成红色。

曹正的瞳孔猛地放大,还没等他跳起身,一旁的石娘已扑了上去,抱在父亲尸身上,放声大哭。

曹正两膝磨地,膝行过去,看到石早足兀满身是伤,喉咙上触目惊心的创口像是一眼深潭,满是暗红凝结的颜色。

石早足两目圆睁,兀自大张着嘴,似乎要警示什么,又似乎有着深深的不舍和牵挂。

曹正趴下身子,在沙地上咚咚磕了三个头。

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是自己在这个陌生世界里接触的第一个人。

是他,救了自己。

是他,给了自己信任和善意。

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好父亲,但可惜没能等到女儿出阁,逗弄孙儿的好结果。

陈安在石娘悲恸的哭声中沉默了一会,粗声问道:

“那小子,你一个汉人,为啥姓曹?”

仍沉浸在哀悼中的曹正抬起了头,面无表情:“汉人就不能姓曹么?”

他头脑里混作一团的记忆并不靠谱,有时张冠李戴,有时自相矛盾。

可难道曹操不是汉人?

陈安听他这近乎反诘的一句话,登时又要发怒,却再次被司马拦住。

司马看着曹正那双深邃的星目,摇摇头:“他长得八分汉人相貌,余下两份却是胡人,姓曹也不奇怪。”

司马眼神里有几分疲惫和意兴阑珊,不再理会曹正和石娘,只是久久凝视着四方地平线,偶尔和陈安商量几句什么。

手下们仍在忙碌着,有人去翻查并掩埋死尸,有人忙着抹平马蹄的印迹,各有职责。

“果如司马所料,那两个匪类与一直追堵咱们的沙匪是一伙的。”一个汉子从坡下爬上来,回报道。

陈安恨恨骂了一声,忽然转头讯问曹正:

“姓曹的小子,你们遇上沙匪时,听没听到他们说过什么?”

曹正皱皱眉,把躲在沙丘下时听到的来自“康头领”的命令说了一遍。

“娘的,这群沙狗鼻子灵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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