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悠悠向前,车上依旧坐着四个人,却都不再是来时的心情。
李承衍躺在软垫上,面色苍白。三琯跪坐在他身旁,伸手轻轻解开了他的衣服。程云原本陪在她身旁,见状默默接过她手上的药。
“我来。”他轻声说,轻车熟路替换起了药。
他动作娴熟又轻柔,和帮三琯换药时一样的温柔。
“当时情况虽然凶险,但那一刀万幸未中要害。伤口不深,应当无碍。”程云说,“你…不必太忧心。”
三琯定定看了李承衍许久,这才抬起头看程云:“谢谢。”
“不必。”程云的笑容略带苦涩,“说起来,他也是我的弟弟。”
十年颠沛流离,与幼年时养尊处优的生活,宛若地狱与天堂。
太子死后,他最后一次跟随母妃入宫。万岁日日醉生梦死,人已有些糊涂,远远望见他,一会儿喊着“十一”,一会儿喊着“太子”,直到看见了母妃,才如梦初醒,喊“阿翡”。
他们都姓“李”。他们都袭“承”。
只是一个被寄予厚望,担社稷传衍;另一个却被倾注了爱,愿闲云野鹤一生顺遂。
定王府倾覆那晚,他记得很清楚。
父王本不愿走,宁愿认罪自戕以保家人。母妃却誓要夫妻两人生死相随,逼着父王上船逃亡。
大厦倾颓,其实不过一瞬间。
定王妃阿翡,不愿留定王府下人受万岁雷霆震怒,受刑部酷刑折磨。
可她低估了人心。
“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踏上一艘生死未定的商船从此背井离乡,再不得与亲人故土相见。”
“报信的人,当时并不知道万岁将太子的死,怪到了定王府头上。他也许以为自己能够及时投诚逃过一劫。”
“我记得母妃站在那些下人们的中间,衣襟散乱。她拼了命地拽那绳索,想要扬起风帆。可她回头望,却看见厂卫站在船锚绳边,身旁兵士金戈铁戟,虎视眈眈。”
锚沉海中,就算风帆升得再高,又有何用?
定王妃绝望呆立,却是一向木讷懦弱的定王突然爆发雷霆魄力,左手抱儿,右手揽女,将一双儿女猛地抛入河中。
船上众人如梦方醒,也纷纷落入水中。箭矢如同三月飞絮,纷纷扬扬洒了下来,深蓝色的海水被染成了暗黑。
程云扒在浮尸之中,看见了屹立船头的定王和定王妃。他们紧紧相拥,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浪潮声中。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程云轻勾唇角,“说来可笑,一开始父王将穿云弩送给太子哥哥,只因一片赤忱的爱国之心。”
“松江府临海,近年来常有倭患。华夏四方危机四伏,穿云弩这样的暗器,若能用在军制之中,定能大大提高军将战力。”
长云野山,边城遥望,偏安一隅的闲散王爷那称得上“浪漫”的家国情怀,却成为了他家破人亡的原因。
这是何等的讽刺?何等的悲剧?
三琯听到这里,再忍不下去,伸手紧紧握住程云。她掌心温暖,似有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像清晨的朝阳。
“日后若是十一登基,我们定将穿云弩制成人人得用的武器。”她压低声音,目光清澈,“会有那么一天的,我相信。”
十一登基。她也向他坦白。
到得此时,两人才算是终于坦诚相对,彼此间再也没有欺瞒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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