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走到半路,就看到茅草屋那里,影影绰绰有个人站着,心中竟然生出些暖意。
突然想起来,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因为娘亲生病一直不好,偶尔听说府里的太太姨娘们常喝参汤,所以身体康健,又听说人参是山里挖来的,就自作主张,跑去旁边山上找人参。
这怎么可能找到?折腾了一天,一无所获,倒是累得半死,被蚊虫咬了满身的包,头发也乱了,衣服也脏了,袖子还被树枝挂破了一个大口子。
回来的路上,真是又沮丧,又难过,一路流不尽的泪,又发愁到家怎么和娘说。
猛一抬头,却发现原本卧床少起的娘亲,正站在茅草屋前,一手扶着墙支撑身体,一手搭在眼上,四处眺望。
泪水瞬间模糊了眼睛,来不及擦,就飞快地跑起来,叫着“娘”直奔了过去。
染烟回忆往事,心里百般滋味来不及细想,腿脚已经动了起来,飞扑向茅草屋前,等着自己的人。
因着娘身体虚弱,染烟每次跑向她的时候,到了近前,都要放缓脚步,再轻轻走过去,以免冲撞到她。
这一次,也是到了还有一丈左右的距离,就习惯性止住了冲劲。但是,等她的人,却并没像娘一样,站在那里笑眯眯等她走过来。
等她的人,看她止住脚步,大跨步疾走过来。不知道是因为他腿长还是走的快,染烟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抱住,说:“不哭不哭!小烟不哭!”
染烟闷着声哭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冷静,想起来兰鸿不是娘,又想起来今日那些小姐们说的话,心里一个激灵,猛地挣扎开他的怀抱,低着头,满脸发烫,无比懊悔。
其实在奔跑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清醒地知道,等在这里的,是兰鸿,而不是娘。但是因为有人等在这里,就突然心里酸得如同吃了未熟的杏果,只想冲着这团有些暖意的火苗扑过来。
“冷不冷?”兰鸿问着话,伸胳膊来揽她。
染烟赶紧抢先一步,先钻进了茅草屋。心中暗想,今夜里,要离他远一些,以前没有他,自己窝在茅草里,不是也这么过来了么?不能再贪恋他身上的那一点热度,这般下去,等他走了,可怎么办?
幸好茅草屋里并没点灯,只是因着不够严实,漏了些月光进来。看人看物,都只是个轮廓,倒是省了她掩饰脸上的泪水和懊恼。
而且,她并没那么多精力去想东想西,趁着现在还不冷,赶紧睡着才好,明日还要早起呢。
这般想着,染烟一声不吭,在偏离往日睡觉的角落里,找了个地方,躺了下去,闭紧眼睛,想要赶紧入睡。
“怎么……”听声音,兰鸿应该是关上了门,转身想问什么,却又闭了声。
染烟在心里默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娘虽没上过学,却能认一些字,知道一点诗词歌赋,只是有限的紧,就不管什么意思,好的坏的,全教给了她。她以前太冷太热睡不着的时候,娘就让她反复背这些诗词歌赋,说只要一门心思背这些,就会忘记别的,很快入睡。
“小烟……”
兰鸿却突然开了口。
“我,多谢小烟那日救了我,我,今晚……就要走了。”
染烟前一刻还怕兰鸿万一发现她今夜有点异常,问她为什么要离开自己老远睡觉。那可怎么办?难道告诉他,我今天听了别人说,才想起来男女授受不亲,这几日和你太亲近,实在有失……
却突然听到兰鸿说要离开。这本是理所应当的事,兰鸿只是个陌生的路人,而且要进京赶考的,不离开,难不成还留在自己这个茅草屋忍饥挨饿,席地睡草不成?
而且,他要走了,也免了自己再被别人非议。岂不是最好不过?
染烟劝着自己,心里却蓦地空落落地,不知为何就委屈起来。想起这么多年,唯一一个可以平等相待,不用开言前察言观色,不用面对着刻意畏手畏脚伏低做小的人,马上就要消失了,悲从心起,竟然抑制不住想哭。却又不想被兰鸿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就压抑着不出声,努力深呼吸,想让悲意如同空气一般被带走。
寂静的夜里,染烟觉得自己的呼吸声分外的大,连茅草也不安生,随着胸口的起伏,发出窸窸窣窣的碎响。
要是这是床褥和被子就好了,就不会像这茅草一般,略有动静就发出很大的响声,即便人不动,也会诡异魔怪一般,突然这里吱吱吱,那里喳喳喳。刚开始的时候,染烟没少被惊吓过,常常睁着眼睛夜不敢眠,一直到天亮。
因着胡思乱想,压抑在胸口的悲意越来越浓,几乎要喘不过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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