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风并不回答,只是低着头,用手指在船舷上一连敲了好多下。一串熟悉的韵律从她指尖流泻而出。
她以乐作答。
乌帽青年起先在欣赏她乌黑柔软的发顶,渐渐地却被这简单的敲击声所俘获。他听出这曲调几乎复刻了方才他所奏的曲目,却更加自然流畅,似乎……还藏着些别的什么。
他方才给这姑娘奏了一首山歌,是五方城附近山里的民众常常于春日唱和的。他此番来五方城采风,十分喜欢这曲调,自然也对其有所猜测。
“姑娘所奏,是山间春泉。”这人喃喃道。
郦山高耸陡峭,山上终年云雾缭绕,其间山泉除却清澈欢快,有几百次回转。飞迸的水花隐于林间石角,碎成雪白的细沫
“拐了十八个弯。”
“这同桓某起先所作,确是相应相和之曲。”他流利地回答,却突然停了下来,眉头皱起。
李天风靠在船舷上,笑眯眯地看着他,就像是洞悉了他的反应似的,轻飘飘地问——
“仍无所获?”
“看来便到此处了。”
乌帽青年来不及想她语中的居高临下之意是从何而来。在他能想到开口之前,就已经被更大的变故弄得不知所措。
四周的灵气不知何时层层涌动起来,如同波浪一般灌入他的四肢百骸。而站在他身前不远处的少女,却垂着眸不为所动。灵气也绕过了她,只往他一个人的身体里灌。
而他就像是暴风雨中的无力孤舟,只能任由那灵力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他的经脉灵络。他的表情渐渐狰狞,浮现出不知是惊喜还是痛苦的神情。那张如玉般皎洁的面容渐渐浮起一层死黑色的污垢,并且层层推挤,很快就如泥般滴落。
良久,乌帽青年才反应过来,他低呼一声,捂住了脸。
“姑娘莫怪。”他仍不忘眼前还站着个少女,语气谦和,“这洗筋伐髓之后难免有杂质流出,实在不雅。故而桓某遮面,怕脏了姑娘的眼睛。”
原本,他与李天风搭话时并未从她身上感受到零星半点的修为,更别说指望她听懂他的曲子——就是单纯看小姑娘长得好看搭两句话罢了。
可冥冥之中,或许真有那么些心有灵犀。
他心有所悟,不敢轻忽。
“我却觉得是一桩雅事。”李天风笑嘻嘻地说,“曲赠知音罢了。”
她生得本就美貌,眉目中更有一股清冽之气,于满天月华之中更加超然。
乌帽青年于袖后指间窥得此景,更觉朦胧心动。他一时失语,半是为这曲调,半是为着李天风的目光。
李天风等了好久,没等来他的回复,不由困惑回望。
“你怎么了?”她问。
她心中有一层隐忧——自打重生,她便有时移世易之感。这一段旋律是她即兴而作,未经雕琢,或许并不合眼前青年的意。若真如此,她一定要想个办法拨乱反正——
乌帽青年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如同刚刚从梦中醒来一般,他问:“姑娘可愿入我百相宗?”
“百相宗?”李天风愣了愣,“那是什么地方。”
其实离锋和她说过,但是乌帽青年不是本地人。他端着不知何地的口音,让一个刚出洞的上古人士听懂这所谓的“雅言”实在是太难为人了。
百相宗是如今修仙界第一等宗门,向来是旁人趋之若鹜的地。乌帽青年如此问,自然是有九成的把握。
却未曾想得到了这样的答复。
他想对方有如此造诣,必不可能是凡人。既然故作不知,想来是看不上他宗门——
那张风流倜傥的脸上便染上了三分羞赧。
“姑娘的心意桓某知了。”乌帽青年拱手道,“他日若有回心转意之时,也可持此物上百相宗报我的大名。”
他强硬地将那根玉笛塞到了李天风的手中,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便走了。
李天风不解其意。
看来这是不喜欢她的曲子了。
送错人了。
不是知音。
她有些失落地垂眸看着那玉笛,只在底端摸到了两个字。想来应是乌帽青年的名字。
但是李天风作为一个新鲜出土的古人她必不可能识字。
“……是在宣战?”她困惑地喃喃,“不至于不至于。”
*
离锋第二日就发现了李天风手里拿着一支造价不菲的笛子。
他冷冷地问:“这笛子是?”
李天风道:“昨日我遇见个人,他送我的,让我去百相宗找他……小宝贝蛋?”
她察觉到离锋表情不对,于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百相宗是什么地方?”
乌帽青年的口音,李天风一听就会了。
离锋接过笛子定睛一看,立刻就发现了上面阴刻的“桓赢”二字。
他的脸于是更黑:“他也在这飞舟上。”
想到桓赢此人所作所为,离锋心情立时变差。他先前还想把李天风送到百相宗去,这一下子就改了主意——
“不是好人,也不是好地方。你不必记。”
李天风点点头,不知在想什么,就这样应了。她倒不是很介意大侄子的态度。
她信手抓起离锋放在桌上的剑,拔出鞘看了看。
离锋分辨出她是在照镜子。
那长剑以天外陨铁所制,乃是他的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一样东西,触手生寒、光可鉴人,没想到就真的被李天风拿来照镜子了。
他不太高兴——
离锋的偶像玉城子也有一柄天外陨铁所制之剑,据闻,他将那柄剑时时带在身边,剑便是他的至亲,是万万不肯让旁人碰的。离锋想,顶级的剑修就该有这种爱剑如命的境界。
“你不要摸了。”他生硬地说,然后把那剑拿了回去,像是抱老婆一样抱在了怀里。
李天风:……
“噢。”她眨了眨眼,“好吧。”
离锋:……
还委屈起来了是吧?
既然百相宗的选项被否了,那么就要帮李天风再想一条路。
离锋摩挲着冰冷坚硬的剑鞘,想要从他那乏善可陈的人脉里找到一个值得托付的对象。
搜肠刮肚后终是无果。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