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黑曜石一般的瞳却充满了暗流涌动的裂纹,好似情绪再激烈一点,那完美的弧面就要彻底碎裂了。
——危岚正被陆鸣巳抱在怀里,且因为浑身无力,完全软趴趴地贴在那人胸膛上,隔着布料,甚至还能听到那人的心跳声。
……好像比平时略快了些。
很快,陆鸣巳的心跳就变回了正常的频率。
他唇角下抿,能看出心情不佳,可紧紧抱着危岚的双手,却迟迟没有放松。
危岚不习惯这样尴尬的氛围,主动开口:“你……回来了?”
一开口,他才有些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嗓音居然哑成了这样。
“岚、岚……”
陆鸣巳唤他的时候咬字很重,就连扣在他手腕上的手指,也用力到让他隐隐觉得疼痛。
危岚眉间蹙起,本能地挣扎了一下,“疼。”
察觉到他的抗拒,攥住他手腕的那只手一下更用力了,陆鸣巳俊美的脸庞一下拉近到危岚面前。
他刚刚的行为,好像彻底引爆了陆鸣巳压抑着的情绪。
他听到陆鸣巳颇有些咬牙切齿地问:“危岚,你是不是以为,只要干出这种蠢事,就能以此威胁我了?”
危岚:“……?”他干什么了?
他只记得,昏迷前他把最后一截建木灵枝点燃了,而后神术反噬,差点让他死在这里。
危岚不明所以,但他一向知道自己什么姿态最能让陆鸣巳心软一点,于是转瞬间,他便红了眼眶,带着些鼻音地小声说:“真的疼,手腕疼……”
看到了他眼尾的水光,陆鸣巳扣住他手腕的手下意识放松了一些,却仍是死死束缚住他,不允许他乱动。
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温柔,陆鸣巳心底又涌上一股烦闷。
他靠得更近了一些,与危岚鼻尖抵着鼻尖,眼中的动摇最终凝聚成愤怒的余烬,一字一句地冷声问道:“岚岚,你是不是以为……只要用自己的性命威胁我,我就会打发走那具炉鼎?”
陆鸣巳的呼吸喷在唇瓣上,这样的姿势让危岚觉得十分危险,可若是挣扎了,只会进一步激怒眼前这只猛兽。
“……我没有那么想过。”
危岚不明白他怎么会产生这么离谱的想法。
他想解释,他并不在意那个男人,也不关心陆鸣巳是要把他留下还是打发走……然而,陆鸣巳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那就请你解释一下——”陆鸣巳转身撩起床柱上垂下的焦黑线头,在危岚面前晃了两下,语气森寒:“如果不是为了用性命威胁我,那你为什么要在屋子里放火?!”
“……”
危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干涩地开口:“因为你答应了我,今晚会回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等到说完最后一个字,已经低到几乎让人难以听清。
要怎么解释?告诉陆鸣巳他本来打算牺牲性命,最后为他净化一次灵力?
可是这个计划已经永远都不会实现了,还有什么告诉他的必要?
危岚不希望陆鸣巳误会……误会自己依旧深爱着他。
他对陆鸣巳的感情,早就在寝殿里仰望天空的日日夜夜里消失殆尽了。
他想要为陆鸣巳净化灵力,不是因为他还爱他,而是想要借此彻底还清他对巫族的恩情。
——陆鸣巳也许不是一位好道侣,但他却是一位好仙尊。
百年间,修真界在他的治理下,纷争越来越少,他建立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规则,约束住了天下的修士,让天下间凭着实力任性妄为的修士越来越少。
如今,像当初那样凭着修为闯入凡人地界掠夺资源的邪修已经几乎见不到了。
陆鸣巳遗忘了许许多多答应危岚的事,可有一件事,他一直都做得很好。
——结契大典时,陆鸣巳说,只要有他在一天,就没有人能打巫族的主意。
他做到了自己的承诺。
这百年间,巫族借着明辉仙君的名号,从南疆的十万大山中走了出来,成了如今在修真界也赫赫有名的势力。
危岚虽然已经不爱陆鸣巳了,可陆鸣巳对巫族的这一份恩情……他总归是要承认的。
这些话,不是不能告诉给陆鸣巳,而是即使说了,他也不会信。
危岚太了解他了,他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
譬如,他始终坚信,危岚深爱着他,那是一种义无反顾、不计代价的深沉感情。
或者说,他希望是。
然而危岚也是人,是人就会怕疼,伤得多了,疼得久了,再深的感情也会被逐渐消磨殆尽。
但陆鸣巳不愿相信,也不愿正眼看一眼,真实的危岚。
所以,没有解释的必要。
危岚避开了陆鸣巳的视线,低下头,安静看着床铺上的焦痕:“随你怎么想吧。”
危岚的嗓音很空灵,这让他即使生气时,说出的话听起来也总是轻飘飘的。
像是在与人耍小脾气。
陆鸣巳心头骤然火起,他一把捏住危岚的下颚,逼迫他抬起来头来。
“我说过,不要试图用这些小心思影响我的决定,危岚。”
危岚想说,他没有。
可……说了有用么?陆鸣巳能听进去么?
危岚突然失去了所有与他讲话的兴趣,身体的疲乏变本加厉地涌上来。
他垂下眼睫,淡淡道:“我很累了,我想休息。”
逐客的意思十分明显。
陆鸣巳没想到一向温顺听话的道侣居然要赶自己走!
心里的怒火一下冲进脑袋里。
他想要呵斥危岚,可话到嘴边了,却扫到了危岚苍白的面容。
眨眼之间,所有的戾气像是被兜头浇了盆凉水,怎么都发泄不出来,反倒顺着心口流了回去,烧得他心底越发滚烫疼痛。
陆鸣巳剧烈地喘息着,好半晌手上力气才骤然一松,用力甩开危岚的下颚:“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在寝殿内反省反省吧!”
危岚看着他恶狠狠地甩上房门,有些紧绷的身子骤然放松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他掸了掸床上的灰尘,也不讲究,随手从边上的柜子里取出一只枕头扔在床上,就这么躺了上去开始休息。
这样就好……
他只希望,不要再在梦中看到陆鸣巳那张让他感到窒息的脸了。
*
陆鸣巳怒气冲冲地出了门,却没有转身离去,而是像只暴怒的狮子一样在门口转圈逡巡着,时不时地向寝殿内看上一眼,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出来给他顺一顺毛。
月色悄然落下,太阳升起,染红了天边的云朵。
阳光洒在身上,陆鸣巳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像个傻子似的在门口等了半个晚上。
可危岚——他的道侣,居然没有出、来、找、他!
他脸上像打翻了调色盘似的,红一阵青一阵,五味杂陈。
这样的事已经太久没有发生过了,陌生得让陆鸣巳心底生出一丝恐惧。
他的夫人心里眼里一向只有他,怎么可能将他赶出门外呢?
然而这样荒谬的事,就是发生了。
陆鸣巳不敢直视心底的那一丝恐惧,任由怒火将其他情绪尽数驱逐。
他眼神阴翳,紧盯着紧闭的寝殿大门,好像可以穿透墙壁,看到屋里倦怠的那人。
良久后,沙哑的笑声低低响起:“不怪你,是一直以来……我对你太过纵容了。”
陆鸣巳收回视线,再无留恋,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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