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场争吵发生后,危岚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见到过陆鸣巳了。
可在他眼里,这是十分正常的。
毕竟……像陆鸣巳那样高傲的人,被人指着鼻子撵了出去,怎么可能忍得了这种火气?
守护后山的玄武阵,不知何时已经再次关闭了,驻守后山通道的修士又一次回到了老位置。
看起来,外界的动乱应该已经彻底平复了。
虽然没了那层闲人免进的罩子,但后山的空气却一天比一天沉闷压抑,这并非是一种心灵上的感受,而是确实有一种无形的威压,加诸在了后山的半空中。
寝殿内,危岚推开窗户,看到天空中有雾蒙蒙的一层雨云。
这雨云三天前不知从何而起,自虚空而生,笼罩了整座后山。
而陆鸣巳布在后山的,改变天象的法阵却对这雨云毫无效果。
危岚清楚,这是因为陆鸣巳的九霄不灭劫……已经避无可避了。
而之所以会这么快就发生天象变化,大抵是因为,他又去找了那个叫做林妄的炉鼎。
低沉的咳嗽声突然从寝殿内响起,危岚剧烈地咳嗽着,身躯轻颤着弯下,抓住窗楞的手指用力到泛白,支撑住了往下滑落的身体。
那种肺腔无法呼吸空气的窒闷感,让危岚的双眸泛上了一层水雾,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尽管身体十分痛苦,可他心里却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
快了,就快了……
只要撑到九霄不灭劫降临的那一天,就可以结束掉这一切。
危岚唇角微微勾起,可那笑容还没来得及成型,他就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鲜红的花瓣在地面绽开,溅起,沾染到雪白的衣襟上,像是怒放的红梅。
窗沿下方,一株养在花盆里的优昙,也滴落上了几滴鲜红。本来没到花期的雪白花苞,突然层层绽放,盛开了。
檀木香悠然散开,盖住了危岚血液里那股有些奇特的味道。
他怔怔地看着那株盛开的优昙。
遭了,喂过头了……
危岚一直都清楚,自己的鲜血对植物是大补之物,好像是巫族神子的特殊所导致的,但补过了头,却未必是好事。
盛极而衰,这朵优昙……要败了。
而白夏急匆匆地赶来寻陆鸣巳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美人咳血,昙花衰败。
一切都在转瞬之间。
她进来的时候,那株诡异盛开的昙花,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败谢了,一片片纯洁如雪的花瓣凋零飘落,枯萎泛黄,打着旋儿地落到了地面上,浸透了血液,最终变成触目惊心的一地鲜红。
白夏止住脚步,怔楞地看着弯腰拈花的危岚,良久,才颤巍巍地唤了一声:“岚岚……”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怕稍微大声一点,就让面前的人也像那朵花一样,转瞬枯萎。
危岚耳尖动了动,转过头来,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姐,你回来了。”
——他知道,白夏被陆鸣巳派出去解决西南的魔患,她既然回来了,那定然是代表外界已经一切太平了。
这样很好。
这样,陆鸣巳就可以专心应对九霄不灭劫,不用担心被小人钻了空子。
危岚的眉眼微微弯起,眸光似水,闪动间尽是柔和的心绪。
白夏被他吓坏了,一步一步小心地进了寝殿,走到他面前,看着地上的血迹,欲言又止:“岚岚,你……这是怎么了?”
危岚不紧不慢地将所有的花瓣一一捡起,然后剖开花盆的土,把那点花瓣埋了进去,又把土重新盖上。
他脸色苍白,动作却带着一种泰然自若的悠闲,平缓了白夏的焦虑和担忧。
危岚的声音虽然虚弱,但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笃定:“夏姐,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么?”
一百多……?
白夏懵了一瞬,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还好,危岚也并不是真的想要听到她回答。
他转过头来,琥珀色的眸子里光辉流转:“姐,我已经一百一十九岁了,按照凡人的年纪,是与这朵优昙一样……该入土的岁数了。”
白夏脑子里“嗡”的一声,只余下一片空白,下意识反驳道:“可是……可是你是巫族的神子啊……这百年间,你的容颜都未曾有过半分变化……”
危岚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面颊,有些无奈:“巫族神子的身份虽然给我带来了一些特殊,可说到底,我终究只是凡人……”
“夏姐,他们……那些人说的没有错,我与你们不同……我终究只是凡人,是会老,也会死的凡人。”
危岚的声音里有一种带着韧性的温柔,低沉,却饱含接受一切的坦然。
那些修士都瞧不起他,可危岚从未瞧不起过自己。
他从不觉得身为凡人……是耻辱。
白夏心底有一种撕扯般的钝痛,可危岚那种理所当然的沉静口吻,却让她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人总要面对一些不能接受又不得不接受的场面,白夏是聪明人,她只是一时不愿意接受现实,却并非未曾设想过这一天。
她可以接受,但……
“阿巳……他知道么?”白夏看着危岚。
她敢和危岚保证,陆鸣巳绝对未曾设想过危岚离去的那一天——他不敢。
危岚无声浅笑了一下,没回答,而是岔开了话题:“夏姐,我能拜托你一件事么?“
白夏知道他不想回答,沉默一瞬,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她坚定道:“你说,我一定做到。”
“如果我真的离开了……你能帮我照顾好巫族么?啊,对了……还有屋子里这些小可爱,可能也要一并托付给你了……”
危岚的眼睛晶莹剔透,带着期望,手指拂过优昙的枝叶,脸上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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