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蕴如在做着一个噩梦。
她梦见天上有一颗燃烧着火焰的星辰坠落在她的房顶上,刹那间烧起了熊熊大火,火苗好像长着獠牙一般要将她撕咬吞噬,她哭着喊着逃去爹爹和娘亲那儿,却看到他们被烧成了两具焦黑的尸体,她惊惧得无以复加。
她跌跌撞撞地逃出沈府,迎面却撞上了一具具的死人骷髅,那黑洞洞的眼睛里渗出血来,一个个地伸出白森森的骷髅手要来抓她。
她吓得胆都要碎了,猛地惊醒过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上冷汗涔涔,整个后背都汗湿了。
外间上夜的侍女花糕听见里头响起细微的动静,起身披上衣裳,忙掌灯进来,见小姐悚然地抱膝坐在床上,额上和鬓发都汗湿了,关切地问道:“小姐可是又做噩梦了?”
沈蕴如扶着头嗯了一声。
花糕唤了几个丫鬟端了热水进来给小姐更衣拭汗,然后到外间倒了一杯热茶进来,沈蕴如接过花糕递过来的茶盏,喝了几口温茶,便随手搁在床头的花梨木小柜上。
今年三月,沈蕴如小病小灾不断,沈夫人担心她邪祟缠身,请了京中的神算子给她卜吉凶福祸和寻化解之法。
刘瞎子看命起卦之后,说她元命福贵,但因八字精奇,十五岁到二十岁这五年时运不好,官煞重重,有不小的祸患,甚至有伤命之忧。
沈夫人年将四十才得了沈蕴如一个女儿,自然疼爱无比,虽然前头还生有一子,但性习纨绔,不学无术,虽然已经婚配,但是还是收不住性子,常惹得他们生气,而幼女乖巧听话,机灵活泼,又能承欢膝下,故愈加爱如珍宝。
沈夫人听了甚是忧心,寻问化解之法。
刘瞎子说,沈姑娘这五年煞气重,当到喜事旺的地方多走走化煞,按命书所说,唯有遇到命局旺的“喜神”才能转运,再则多行善事,积些福报,或许能跃得过这场几丈阔的水缺。
沈蕴如一开始不信,真是笑话,她堂堂永安侯府嫡小姐,家世显赫,自小含着金钥匙出生,顺利得不得了,怎会有大灾厄?定是这算命的胡说八道,因此一点都没把它放在心里去。
不想这刘瞎子虽然眼睛瞎了,倒还真是长了一张铁嘴,灵验到从他算卦之后她就没有舒坦过一天。
她在半个月内亲身经历打哈欠都扭了腰,吞口水都差点呛死,吃饭舌头咬伤,连走路也走出了摔跤十八式,总之身上小病小伤不断,晚上还经常做噩梦。
于是她信了这五年真的被煞神给惦记上了,会不大好过。她是个乐观的人,所以积极寻求化煞消灾之法,还把煞气叫做煞爷爷,让它听起来不那么可怕。
沈夫人倒也是开通之人,知道宝贝女儿身有灾煞,闷在家里只会生病,所以平日里也没怎么拘着她,只派了几个拳脚功夫好的家丁在身后好生跟着。
只是,这煞气比沈蕴如想像得要厉害得多了,就比如昨天,她到街上的小吃摊吃烤肘子,坐在一楼的散座上,才刚咬了一口,店家后厨就着了火,砰地一声巨响锅炸了,震得店家的招牌哐当掉下来砸在她腿上,鼓了好大一个包,又青又紫,疼得她哭了一晚上。
沈蕴如犯愁,刘瞎子能预测到她有五年大忌,可为何不给她预测一下命局旺的“喜神”是谁?
她问花糕:“你昨日打听到京城里接下来可有什么大喜事没有?”
花糕道:“倒是有几桩喜事,张家孙儿满月,赵家小姐出嫁,李家老爷升官……”
沈蕴如皱眉,打断道:“这些喜事还不够旺,去了作用不是很大,还有更旺的吗。”
花糕迟疑道:“眼下倒是有个大喜事,还跟咱家沾亲带故呢,前阵子睿国公嫡孙谢二公子考中了状元,恰逢嫡长孙大公子的婚期临近,国公府的谢夫人打算将二公子的欢庆宴和大公子的喜筵合在一块儿,大大的操办一番。昨日太太收到了睿国公府送来的请帖,已经答应了会去赴宴。”
沈蕴如目光一亮,“双喜临门,这是大大的喜事啊,去了或可化我这数日来势凶凶的煞气。可娘亲为何没跟我说。”
花糕道:“听闻睿国公府的那个谢二公子有个癖好,便是喜欢养狗,凡是京中的流浪狗被他遇上,皆会收入府中,他府上的后花园里专为他辟了半亩地做狗舍,豢养有数十只狗,这些狗在他手下训得比人还听话。太太知小姐恐狗,怕若带小姐同去会惊了小姐。”
一听到狗子,沈蕴如的小脸便白了一下,但是她只是去赴宴而已,如此欢庆隆重的场合,那些龇牙咧嘴的狗子应当都不会放出来的。
这回再提到那谢家二公子,沈蕴如便生了几分抵触之情,这人怎么跟她这么不对付,她恐狗,他偏养狗成癖,沈蕴如寻思起这个人来,便越觉得这人听着好生耳熟,这会突然反应了过来,原来这谢家二公子的鼎鼎大名早就响遍京师了。
她问:“这个谢家二公子可是二岁识字、三岁作诗、五岁熟读四书五经、十二岁童试第一名的那个谢幼卿?”
花糕道:“正是。更厉害的是奴婢听闻谢二公子这是连中三元①呢,可真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啊,一个朝代也就出那么一两个,竟让我们给见识到了,京里都在传他是文曲星下凡呢,而且才刚弱冠年纪,生的姿容俊美非凡,惹得那些侯门公府的嫡女都……”
花糕说到这里忽然打住了,她意识到小姐如今才十五岁,还不宜跟她谈论这些花边新闻。
沈蕴如对别的不感兴趣,她的脑中闪过只一个念头,这人年纪轻轻便考取如此功名,可见他身上的喜气一定很旺,的确是老天爷厚爱的亲儿子。
想到自己现下的处境,再想想那人从小到大顺风顺水一路登顶,沈蕴如承认她很羡慕还夹带着点妒忌。
她抬眼望着帐顶看不见的天空,轻叹道:“像他们那种天纵英才之人,多有一些古怪的癖好和毛病,这才能显出上天的公平来,像我这等凡俗之人,没有什么绝顶的才智,只喜欢吃吃喝喝的,偏偏还多灾多难了。”
她想起关汉卿说自己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如今老天爷要捶打挫磨她,她注定是做不了那些娇花嫩柳了,就做这么个响当当的铜豌豆,挺过这五年也许就能否极泰来了。
说起来,睿国公府谢夫人和沈夫人那边有点远亲的关系,现在长房当家的谢夫人,她的爷爷和沈夫人的奶奶是舅表兄妹,所以谢夫人和沈夫人是远房表姐妹,幼时也在一块玩过的,这些年虽走动得少了,但两家同在京城,这会子她嫡出的两个儿子有了这么大的喜事,自然没忘了给沈夫人发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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