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泓看着血河中央冲他招着手的红衣女人,心头是无尽的凉意。

血河潺潺,血腥味呛进肺里。

女人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

*

“林公子,下次再来呀~”

“林公子,下次还点我哟!”

“您慢去嘞~”

各色莺莺燕燕风情万种,站在群玉楼的门口挥着她们的手绢。

雕楼里响彻的朱弦玉磬漏出几丝来,灯笼在夜风里缓缓荡漾,暖光流转。

“唔……好。”林泓喝了半宿,方才从里面出来。醉醺醺的,站都站不稳,颀长的身型摇摇晃晃,白皙的俊脸泛着点红,冲着姑娘们笑了笑。

“林公子又不留下来过夜!”一个姑娘嗔道。

“林公子只喝酒听曲、不碰咱们,你又不是不知道。”几位姑娘掀开门帘进去了。

天下人生而逢时,大徵朝正值盛世,海晏河清。

这平阳城是大徵朝的京都,繁华如天市,向来有“不夜城”一称。

城中构造复杂,桥路相接,沟渠纵横,里弄回环,正街宽阔可容十马齐驱,白日里亦可挥袖如云,等到了夜间,更是连片的亭台楼阁灯火通明彻夜不寐。

灯红酒绿、夙夜笙歌,通宵达旦。

市井生活光怪陆离。

哪怕是方圆千里之外,也能窥见这不夜城宣天的灯火。

城里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什么鲸吸鳌掷、牛鬼蛇神(注1)都盘桓在平阳城里。

富甲一方的林家也在这里落户。

“富甲一方”能有多富?

什么码头、什么作坊、什么茶业、酒业的,只要名号打得响的,可以说都有林家的份。他们做得是天下人的买卖。

林泓正是林家的二公子。

他上头还有个哥哥,开始慢慢接管家里的生意,忙得不可开交。

俗话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林老爷子有了继承人,就想这个二儿子读书考取个功名。

可林泓最厌恶大徵朝官场里的虚情假意、曲意逢迎了,乌烟瘴气的他才不想去。

为了躲做官的事儿,他成日里游手好闲,学来的诗书礼易都拿到风月之地给姑娘们卖弄去了。仗着个高腿长,一张俊脸——当然还有挥金如土的本事,讨姑娘们喜欢得紧。

但他去风月之地也就讨个风雅,和姑娘们说笑喝酒、作词听曲,不像别的纨绔子弟糟蹋姑娘作贱自己。

姑娘更爱他了。

他成功地气住他爹了。

林老爷提着擀面杖追着他打,年近知天命的人能追着跑几条街。

林泓二十有三的人了,这不是让街坊邻里看笑话吗?

可是,林泓一张脸皮特别有本事,好看算一个,长眉星目,俊朗天成,哪位姑娘不为他倾倒?还有就是特别……特别厚。任爹骂,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任爹打,我天生皮厚,耐揍抗挨——反正,就是死不悔改!

在气死他爹的路上风驰电掣。什么时候不让我做官就什么时候消停吧。

这不,他今天又来群玉楼了。林老爷子气得,没收了他的马车,不准仆人跟着,等他自个醉死在里面得了!

林泓喝完酒出来只好自己摇摇晃晃走路回去。

平阳城的夜依旧灯火通明,只是时值深夜,路上的行人到底是少了。

那些歌声琴音都有一些渺远,让人恍惚。

夏夜的晚风吹在脸上凉凉的,但林泓还是因为酒劲觉得热得慌。

他不喜欢在花楼过夜。反正现在回去也得被爹提着骂。

心念一动,他便拐了个弯,到城野的河里去踩个水,凉快凉快,幕天席地睡上一晚也不是不可以。

河水并不算湍急,月光在里面迸溅。

林泓褪去鞋袜,坐在河边石头上,一双瘦脚泡进去,清凉从脚底窜上来,爽!

凉风习习,水声潺潺,虫鸣切切,林泓坐在石头上快睡着了,突得,有一只冰凉的手摸他的脚!

为什么说是手呢,因为那手捏了一下,指甲轻轻划过。

林泓一下就醒了,“谁他娘的耍流氓!”

低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河边的水这么浅,谁还能潜水里不成??

林泓以为自己醉糊涂了,可没过一会儿,那触感又来了。

他一个激灵,把脚提了起来,一直盯着水里,还是什么都没有。

林泓突然想起了那些个骗小孩的水鬼故事,什么要拖人下去做替死鬼,越想越觉得跟真的似的。

“见鬼了!”他酒都醒了大半,顾不得脚还是湿的,赶紧套上了足衣。

再一抬头,那清澈的河水竟变成了一片血红!

除了水声,四周一片诡异的死寂。

一个穿着红衣的女人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站在河流中央,河水也冲不走她,整个人和血水融在一起,那血倒像是从她身上流下来的……

她抬起了苍白的手,冲着林泓一下一下地招着……

林泓已经愣神了,心说:人家群玉楼的姑娘们招手那叫风情万种,你招手我瘆得慌!

“我要过去才有鬼呢!”林泓转身就走,“我定是喝醉了。”

然而没走几步,抬眸一看,面前仍是那条血河,那个女人仍然在招手……

林泓眼睛都瞪大了,转身又走,竟还是那条河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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