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湛今日似乎很闲。

闲到有时间披一身重甲,冰天雪地里同程安讲话。

“为什么想和离。”

他蹙起眉,纤长睫毛覆上一层霜,话很平,很沉,“离开谢府,你无处可去。”

瞧他半晌,程安让他这一句话都笑了。

他真就拿鬼界不是地方。

哦,可能这时候对方还不知道她可以跑到鬼界去。

说起这段时间,哪怕谢母待她再好,她也一直觉得自己人生像片飘在空中的秋叶,飘无定所,最终遇到修祈那日时,才勉强有了安身之地。

上辈子程安初入鬼界,起初确实对阴森血腥的各类妖鬼感到恐惧,可时间一长,也就逐渐淡忘了这些,反倒觉得天上仙气飘飘清香阵阵令人不适。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坐在院子里同另外几位护法领着酒谈天说地,偶然撸起袖子打一场,或是去听修祈给她弹不知曲目的小调儿,真是她三生之幸事。

仙界怎么想的,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有修祈、还有一票朋友小鬼。

“这,大公子就别管了。”程安晃着秋千,笑道,“我有去处的。”

谢湛眼睛微微眯起。

程安或许以为他不知道。

她的去处,在指,鬼界?

因为一些原因,谢湛对如今鬼界毫无好感,以鬼王修祈尤甚。

鬼同常人不同,依靠吸食其他灵体修行,尤其自修祈出现以来,鬼界行事愈加肆无忌惮。

他见识不少鬼将手段,借复仇之名,不由分说将数万无辜魂魄,不论老少男女全部化为养料。

对她而言,这种地方,是去处?

谢湛脸色渐渐阴沉几分。

他留在此处,无非不希望程安能安稳转世,不要再与鬼界牵扯,可如今她明明是人身,却当那里是容身之地?

同流合污,自甘堕落。

谢湛皱眉。

他是想救她,但若她本身即是魔物,又有什么好说的!

“我不会同你和离。”

落完话,谢湛面色又是一层森冷。

程安没料到他拒绝得这么果断,脚下一滞,脱口而出:“为什么?这不是件两全其美的事情?”

“两全其美?恐怕未必。”谢湛语调低沉,虽无起伏,却若有所指,颇有几分嘲讽的意味。

顿了顿,他似乎又想起什么,收敛情绪,摸着手上翠玉扳指,声音回温:“你且留在谢府,不要多想,无论发生什么,我会保你。”

断人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何况他话里的高高在上,更惹得人心中不快。

话说到一半便被断开的程安也皱了眉,心底低低啧了声。

谢湛就是谢湛,昨夜今天的那点儿温存果然是她出了幻觉。

这种颐指气使的领导态度,和三百年前玉宸殿那一幕一毛一样!

上辈子的种种怨怼屈辱渐浮眼前。

她心底冷笑,竟无端生出几分火气。

他谢湛可真是厉害,什么都看不上。

世道一切,对他而言,不过手到擒来掌中之物,连她这么一个大活人,也不过他这尊五行山下一粒平平无奇石子。

于是她同样语气不善:“我好得很,不用你保。”

谢湛只是扫她一眼:“就算如此,这桩婚事,也不会退。”

程安太阳穴一跳,压着火气,一字一顿蹦出来:“行,你不退,就不退。不碍事,我去找……”

“母亲?劝你省省力气,她不会答应你。”谢湛知道程安想说什么,冷冷淡淡,又一次断了她的话茬。

“……”

这谢湛抽什么风!他当自己真是无所不能的大道不成?

程安下一句话反驳为他这态度憋在嗓子眼,寒天雪地,她只听自己脑子嗡得一声,方才一股火直直窜上天灵盖。

她不由得扯了扯唇角,语气放冷了些:“我说谢大公子,你既然不喜欢我,咱们好聚好散,岂不美哉。”

“何须多言?”谢湛状若未闻,却道:“我既不会放你走。你便不必白费功夫。有这争辩的时间,不如多看些书养养性子。若依旧这样不学无术,不谙世事,恐怕日后受人欺骗尚不自知。”

本来还在晃悠的秋千一瞬停下,僵在空中,没做动弹。

无他,程安惊了。

这还是她头一遭听谢湛说这么多话。

还如此之绝,丝毫不留情面。

程安觉得脑仁嗡疼,手指捏得秋千绳发白。

火气中,她一时间竟没顾得着回怼,只在心底暗暗骂一句人。

——谢湛有病。

见程安不再说话,谢湛竟带着十分讽意地笑了声:“你自己好好想想。”

像极了留无理取闹小孩原地撒泼的家长。

话落,他转身干脆离去,银靴在雪地里留下一行沉沉脚印。

程安目光极冷,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

冷静……

冷静个屁!

火气烧得她肺都快炸了。

要是她现在是鬼,早就上去干,哪里管得这么多!

于是她一跃从秋千上跳下,踩在雪地差点没滑到,手脚划拉麻绳木木得痛,她这才后知后觉感到冻。

指腹划下道伤,痛意从冻得发紫的手指蔓延,她冷呵道:“谢湛你站住!”

银色身影如若未闻,脊背挺拔峻峭,迎着风雪,沉稳平静得继续朝前走。

——好,好得很!

程安本追去拦他,可刚迈出脚,又觉得没有必要。

冒冒失失,莽莽撞撞,没一点儿鬼将的尊严。

追谢湛理论?他值个屁!

她做什么,会什么,经历过什么,爱的人是谁,敬重的人又是谁,需要他知道?

这般想,火气一点点从天灵盖上散掉。

程安按了按太阳穴,幽幽坐回秋千上。

如今,她在谢湛身上,已不再求任何东西。

她不过是想结束这场婚事,少一份同神君的因果,以保佑自己鬼途顺风顺水,渡劫顺利。

谢湛不答应就不答应,这世上多得是和离的办法,多得是和离的人,顶多多费点周折,不值得生气。

来日方长,她还有七年时间,他们……

从长计议。

.

谢湛入书房卸甲,萧武见他脸色不好,未敢多问,只是琢磨着开口。

“大公子……今日大少夫人发卖了一个丫鬟……”

谢湛侧眸看了门口服侍的萧武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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