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怔怔,半晌没有说话,末了,她叹了口气,轻声道:“也是了。”

如若不是太孙想,有佩家的再三拒绝,上头想来也会想一下。

她家无辜的梅娘,看来免不了要被皇家用来成全太孙的想念了,皇后说这是太孙对梅娘的情份,可这算什么情份呐,她家梅娘以后要苦了。

“你今天来是为的这事?”老太太回过神来,问外孙女道。

苏苑娘没有出声,过了片刻方道:“苑娘过来是看您和外祖的,也是来看舅父舅娘和梅娘的。”

老太太欣慰一笑,又听外孙女道:“要是太孙能改变主意,您看有没有缓转的余地?”

“你的意思是……”老太太听她是话中有话,迟疑地看向她。

苏苑娘握了握老外祖母的手,看着老人家的脸轻声道:“梅娘呢,梅娘自己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回道:“问是问过,你也知道她向来乖巧,听家里人的话,问她她也只会顺着我们的意思来。”

“也是不愿意?”

老太太颔首,“当然。”

“那苑娘就说了。”苏苑娘不是那多管闲事之人,但佩家的事她还是想管上一管,“既然太孙衷情梅娘,您说如若让梅娘自己去劝说太孙,动之以情说之以理,您说太孙会不会因着心悦梅娘,而对梅娘心存点丁怜惜?”

外孙女这一说,老太太又犹豫了。

要是换个人来说,老太太会觉着其人天真,但这话从她看重的外孙女嘴里说出来,老太太就不禁寻思起这话来。

她家梅娘和太孙是从小的缘分,太孙的数次险情当中梅娘还搭救其过,这更是加重了太孙对梅娘的赖重,他们家自从知道梅娘和太孙走得过近后,就关着梅娘不许梅娘出去走动,也从不让太孙上佩家的门,可饶是如此,太孙也会求着他的老师,他的皇祖母和母妃求见梅娘。

老太太问过自家孙女,且孙女在她膝下长大,她自认知晓孙女的性情,自是知道梅娘对太孙是没有男女之情的,有情的那一方说是太孙不为过。

而梅娘在外人面前从不多话,是个娴静良淑的小娘子,但她不是口拙之人,她是佩家的女儿,书香中长大的孩子,虽有不及她表姐的博古通今、学识渊博,但她从小在家中耳濡目染,对诗书世事有其独特的见解,这个连她祖父有时都会称道她的敏锐聪慧,让她去说服太孙的话,她不是没那个能耐。

只是……

外孙女带来的下人皆候在外面,但老太太还是格外压低了声音,与外孙女道:“梅娘对太孙无儿女情,却是有义,说起来她比我们这些老东西要顾情义得多了,我们把东宫那处当是龙潭虎穴,她心里却是觉得如若太孙的确是需要她去续命的,她去一趟也无妨。”

听到此处,苏苑娘脸上微带错愣。

她没想到事情是这种的。

“她还小,”老太太轻叹了口气,“不知道寡妇在这世道活得有多难,皇家的寡妇更不好当,一辈子青灯作伴还是好的,要是有人心狠点,怕就怕人都要随着去了。”

说到此,老太太的声音更小了,有如蚊吟:“他们今日狠得下心让她嫁过去,来日想来人去了,更狠得下心让她去作陪了,不是他们家的女儿,没有会心疼的。”

心疼她的,只有她的家人,养育她长大看着她成人的家里人,他们这些长辈不能明知以后的结果,现在却不拦着她。

“那,梅娘自己是愿意的?”苏苑娘看了外祖母一眼,道。

老太太没作声,半晌后她捏住了外孙女的手,道:“你既然来了,梅娘很喜欢你,这话我来起个头,你帮着我说说梅娘,苑娘,你可愿意为外祖母说几句话?”

“愿意的,”苏苑娘今天来就是为的看能不能帮外祖家点忙,明天梅娘生辰一过,很多事情就成定数了,她这个当表姐的是没有帮其解决的能力,但说几句话想个办法的能力还是有的,“外祖母是过来人,想的是她的一生,梅娘是个慧在心间的,为着她好的,想来她心里都清楚。”

“你们两姐妹啊,是一路人。”老太太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招呼了外面外孙女的下人进来,让她们去厨房找梅姑娘。

佩家拢共就四个下人,家中主母出去买菜带走了两个,现在家里就剩下两个了,现在这两个一个在看门,一个在打扫家里,佩梅独自在厨房,听到是祖母有事,她忙把灶膛里的旺火歇了,方才跟着表姐家的下人回了祖父母处的小院子。

她到了在祖母的吩咐下坐下不久,就听祖母跟她道明了叫她来的来意,让她去找翊儿,让诩儿为了她好,跟他皇祖母去拒了这婚事,又听表姐轻柔接道:“梅娘自己的意思呢?”

佩梅看了看刻意放缓了神色,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祖母,又看了看娇美动人的表姐那满脸的柔色……

苑娘姐姐是个温柔的人,可她就是朝人笑,也带着一丝丝让人不易靠近的疏离,可现在的苑娘姐姐则要比往常要亲切一些了。

如祖母一样,刻意放低了自己,只怕伤着了她。

家里娘亲爱她胜过自己本身,祖母也是把她当心肝宝贝疼着的,半路回来了个表姐姐,也是疼爱她呢,她福气不小。

许是她小,尚不识愁滋味,佩梅心里只有高兴,闻言她摇了摇头,乖巧地回了祖母和表姐:“梅娘和诩儿说过了,诩儿没答应。”

佩梅说罢,祖母和表姐齐齐呆了,错愣地看着她。

是的,她说过的,且不止是不答应,佩梅接道:“诩儿回去还大病了一场。”

也不止是大病了一场,佩梅顿了顿,狭长明亮的凤眼轻轻往上一扬,看着其祖母和表姐道:“梅娘猜那次他是存了死志的,我看不对劲,就又心软了,我私下找了小杨子,让他告诉诩儿只要他这次活下来,我就代表我自己,也仅代表我自己答应嫁他。”

“我跟诩儿说了,”眼见老祖母为了她什么主意都出了,佩梅乖乖地把她私下和诩儿商量的话皆道了出来,“我答应了他不算,他还得让我祖父母,父母亲都答应了才算数,他要战胜你们我才能跟他成亲。”

佩老太太和其表姐常苏氏一听,皆傻了眼,两者面面相觑了片刻,佩梅才听表姐言语甚是艰难地问了她一句:“你还激发他的斗志来了?”

表姐就是聪明,甚是懂得她,佩梅的心思很难被人猜着,就是天天亲手带大她的娘亲有时也难以理解她在想什么,一听表姐开口就道中了她的心意,佩梅亮着眼回了表姐:“是的,自此之后诩儿精神就好多了,他还怕父亲嫌他身子骨不好,比以前爱吃药了不说,天天不用身边人催,他一早起来就会随武师活动手脚,我上次见他身边的小杨子,小杨子还说他比以前胖了不少。”

苏苑娘默然。

她前几天才看到的太孙,如若那是胖了不少的太孙的话,那此前他岂不就是一张纸片人?

“你想嫁他?”佩梅又听表姐问道。

佩梅看了看祖母的脸色,见祖母双眉已然皱了起来,佩梅当下就站了起来,走到祖母腿边跪下,双手扶着祖母的膝盖,抬起小脸来看着祖母道:“奶奶,梅娘跟他说了,梅娘是梅娘,你们是你们,梅娘是祖父和您的孙女,是父母亲的女儿,是你们生我养我,我答应了不算,你们答应了才算数。”

这孩子。

有些人聪明是聪明在明处,他们家梅娘不一样,她的的确确就是佩家的种了,就是话说得让人顺心,但细细一探,棉里藏着针,不是那等好相与的。

老太太叹了口气,摸着爱孙的头叹道:“虽说如此,可你此举更是让他铁了心,非你不可了。”

他们不答应也没用,卫诩毕竟是太孙,比他们的身份大,就冲着这个身份,他比他们佩家哪个人都尊贵。

“啊?”闻言,佩梅不解,小脸满是疑惑地看着祖母。

老太太苦笑不已,摸着自作聪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小孙女的头苦笑道:“要是你说的是对的,你激发起了他求生的斗志,让他想活着,去战胜拦他路的人,你有激励他的办法,皇后和太子妃看在眼里,你说她们能放开你吗?”

佩梅瞪大了眼,扭头就朝表姐看去,只见表姐嘴唇微微一动,似在无声叹息附应她祖母的话,佩梅刹那间就呆了。

她醒悟了祖母的意思。

“我……”佩梅哑口无言,身子一软,颓坐了腿上。

事情不是一码是一码的吗?怎么还联起来了?是她自作聪明了吗?此厢,佩梅心中满是茫然无措,不知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看表妹瞬间迷茫了下来,无措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她到底也只是个孩子,苏苑娘不忍小表妹自我责怪,这厢出声道:“梅娘还没和姐姐说,你可愿意嫁他?”

“啊?”佩梅回过神来,魂不守舍道:“诩儿吗?”

“对,太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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