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冷气很足,霓虹灯光被深黑车窗隔绝在外面,车水马龙的声音也陡然安静,裴延披了一件黑色风衣,坐在车厢的另一边,黑暗中的光影投映在他脸上,侧部轮廓俊逸不凡,连发丝都显露着高贵优雅。

林梦以身下是带着凉意的犀牛皮座椅,鼻尖却被一股甜味的柑桔清香笼罩,他皱了皱鼻子,这人喷的什么香水?

裴延先开口了,“陆祁霄没有为难你吧。”

林梦以摇头。

裴延露出一个竟略显甜意的笑容,与饭局上的全然不同,道:“现在相信我会帮你了?”

林梦以笑道:“帮我?你打乱了我今晚的计划。”

“嗯……”裴延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那该怎么补偿你呢?”他看向林梦以,前额的头发被发胶固定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含着几分醉意的桃花眼,其中闪烁着细碎却明亮的光芒,“我知道一家很安静的酒吧,这个时间没什么人,要不要去喝一杯?”

林梦以与裴延对视几秒,唇角突然勾起一个笑,随后放松地靠倒在椅背上,轻声道:“裴总,我人微言轻,但也是个人,自己挣工资自己花钱,过得也算问心无愧,今晚来这个饭局只是为了报复陆祁霄,”他顿了顿,继续道:“你可能误会了,我不是那路人,所以今晚想喝酒的话,找别人吧。”

说完这句话,林梦以不再犹豫,拉开门下车,头也不回地走了,完全没有看到身后裴延瞬间铁青的脸色。

夜晚人烟稀少的公路上,偶有几辆车飞驰而过,掀起阵阵尘土和音浪,人行道上灯光寥寥,林梦以沉默地移动着。

他觉得今晚的自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丑,自以为全副武装,却在还没开始就露了怯,三言两语被击得溃不成军,甚至准备多日的摄像头也丝毫没有派上用场。

本就是场毫无胜算的仗,他做足了准备,却还没能让敌人看见兵器。

林梦以知道为什么陆祁霄会答应他上裴延的车,无非是觉得这个从小养大的小狗,现在有了除睡觉以外别的用途,就是可以帮他探探裴家的情报。就像陆祁霄自己说的那样,裴延发话了,他不敢不让他去。

至于裴延,林梦以一脚踢开前面的一粒小石子,管他娘的。

不知道林梦以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多久,再抬头,居然到了医院门口,他看着那层层叠立的住院大楼,肩上仿佛多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可同时,二十几年缺的那一角,也好像无形之中被填补了。

“叮”的一声,电梯在对应楼层停下,还未开门,林梦以就听见走廊传来响亮的叫骂声。

“怎么就没床了?里面内病唧唧的老头一个人占那么大一张床,他几条胳膊腿啊,蜈蚣上身他也用不了一张床!旁边还有一张陪床的是空床,空床也不让住,他们家多大来头啊!”一个二十多岁的光头男人,脚上蹬着一双锃亮的皮鞋,豹纹上衣贴着他滚圆的肚子,正在破口大骂。

“我女朋友肚子疼你们这破医院查不出什么也就算了,连张空床都不给住,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看你他妈是不想干了吧?”

面前是一个护士,小姑娘快哭了,“本来就没什么事,你们非要住院……”

“没事?”那光头嗓门立马高了八度,还要拿出手机录像,“你说没事是吧,来,对着镜头再说一遍,老子去别的医院要是查出来问题,耽误了病情责任就是你的。”

已是深夜,住院部的走廊上渐渐冒出来几个人,有看热闹的,有想让光头小点声的,但看他一胳膊的花臂,又忍住了。

林梦以无意加入他们的纠纷,绕过人想走过去,却听见光头吊儿郎当地开口了,“哎,别去了,没听见吗,里面都满了。”

林梦以没理他,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那光头继续道:“哎你要是有房间,我给你钱,你让给我们住,听见没有你这小白脸……”

直到走进病房关上门,耳边才清静了。

黑暗再次吞噬一切,噪音和烦杂的心绪渐渐远去,林梦以绷了一晚上的肩膀,此刻终于微微松动了。

林梦以没有开灯,就着窗外的亮光走到他父亲床边坐下,床上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却面容枯槁,只有鼻梁和唇形能依稀看出和林梦以有些相似。

林梦以看着父亲苍老平静的面容,内心也逐渐平静下来。

他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车祸前的人生如意吗,有没有妻子儿女,自己为什么会被送到孤儿院,是被拐卖的吗?

他从父亲的肩头看到手臂再看到那双布满针眼的手掌,如果自己在他身边长大,是不是小时候也能骑在他的肩膀上,也能被这双手掌牵着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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