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是天下第一等繁华城市,四周筑有高耸城墙,门外自有长亭延伸而去,与各方城都往来,但光明之下亦有阴影,城外无数条大道小陌交织之中,分布着许多原始的山林,保留了不少经年的村庄。

碾过满地枯枝黄土,祝白一行人径直往山林开去,他们依仗符咒指路,每逢岔路口走错了道,那符咒就会立刻暗下来,反之,则愈发明亮。

错了几次,祝白依稀知道了那一行人行路的规律。

康庄大道与羊肠小道,他们选羊肠小道,平整沥青路与坎坷石子路,他们选坎坷石子路。

反正只要遇着岔路口,都紧着挑人迹稀少荒芜破败的道路。

于是越走路越崎岖窄小,不用说,寻常人走起来肯定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艰难,祝白坐在车上,感觉也并没有好多少。

坑坑洼洼磕磕绊绊,车的四个轮子各踏各的坑各爬各的坡,祝白晕头转向中恍惚想起,谁说过西洋有种东西叫过山车,起伏颠簸,起起落落,想来,跟他现在也没什么区别。

起初,祝白还能勉强整理衣袂和头发,跟江一川嘟囔哼唧,“真的成何体统,好歹也是京都,就算是京都的乡下,也要有京都的格调,怎么能有这么糟糕的烂泥巴路呢…烂泥巴路还那么多!”

后面,体统跟祝白扣在发上的玉玦一起被颠没了。

他也没心思再去管自己皱皱巴巴的衣衫和披撒满肩的头发,他整个人焉哒哒地伏在江一川怀里,活像只被欺负惨了的猫——若江一川松手,他立刻就表演个猫咪跳墙,顺便磕出一脑壳的包。

花枝乱颤硬生生颠成残花败柳,也不过如此了。

在前路漫漫布满千沟万壑,一路更比一路颠地的情况下,最后,祝白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回去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拨钱叫个工队来这儿修路。

不多时,车身一个趔趄,又驰过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坑。

只听小轿车娇弱地发出一声哼唧,祝白便感觉自己以及抱着自己的江一川一同腾空而起…老实说,只这个坑,就足够分量拿来当他十五岁的坎。

当祝白觉得事情已经很糟糕且不能更糟糕的事情,它更糟糕了。

山穷水尽疑无路,不用疑了,就是没路。

车开不进去了。

从江一川胸前的一大坨毯子里探出头来,祝白发顶的呆毛乱翘,凶巴巴地瞪着那路,“怎么能修得这么窄!小车都进不去了!”

有点委屈,还带着无可奈何的妥协。

江一川看看那路那车,末了看看祝白郁郁的侧脸,还是把那句“你管这叫小车么”给咽下去。

祝白生得好看,祝白说什么都对。

说什么都对的祝大少爷不是走朴实无华风的,是走奢靡享乐风的。

而他的奢靡享乐,怎么说呢,就是什么东西都要大,要多,要好,要贵。

譬如他足足占了半个内室的床榻,那张床能容纳四五个成年男人在上面进行摔跤比赛,如果祝白愿意,在已有的他和江一川之外,多躺个言机都能毫无压力地翻滚伸展——当然,床大也不影响他黏着江一川把人当抱枕。

他的车自然也…祝白抱着他那毯子,起初就还有跟江一川一同补觉的念头。

如果祝白知道有朝一日他会因为车头太大进不去村口小巷,以至于他必须亲脚踩在一堆烂石头脏泥巴上,买车时他肯定会把那句“少爷我就是要坐最大最贵的车”给收回来,老老实实买个脚踏车,并即时训练江一川骑。

可不论祝白多么悔不当初多么懊恼无奈,他现在就是得下车,迎接那残酷且…肮脏发臭的命运。

江一川看祝白那抖得不停的睫毛翅膀,抿得发白的嘴唇,心里也有所不忍。

一路过来,祝白的嫌弃溢于言表,哦不,他是直接言表了。

在他怀里闭着眼都嘟嘟囔囔哼哼唧唧的,嫌弃得不要不要的。

而江一川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

他实在没办法附和祝白,因为他从小就见惯了这样的场景,富贵能阔绰得千姿百态,贫穷却是大同小异的穷酸。

仿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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