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云想了想,问“:闵——她是闵参将的女儿?”
“没错,三年前北境一役,闵参将运输粮草失利,致使前线大军溃不成形,死伤惨重,闵参将自刎于途中。”祝令恩闭上了眼“:他是爹的心腹,云南旧部,跟随爹多年,爹最知道闵参将是什么样的人——”
“为将者只解沙场为国死。”祝云不由恍然感叹道。
祝令恩知道她明白了,沉默了一下“:闵参将为国死,战死都可能,他绝不可能自戕。他死后只有一个孤女,无父无母,无亲眷可依,那时候她大约也如你现在这般大,四处飘零,为谋生路她做过许多活计,她从云南府千里来到玉京,就是为了给他爹一个清白。”
“一个月前,我在净梵山遇到了她,她认出了我的马车是祝家的,求我带她进府——她于外面是罪臣之女,所以妹妹,她的身份你要保密,别被那些暗处的人拿捏住了。”
祝云忍不住好奇,压低了嗓音,问“:你指的是?”
大哥凑近低声说道“:阿怀送往云南府的急件被人打开过——”
祝云突然觉得身后有无数双眼睛藏在暗处盯着自己,盯着祝家,她后退了几步,有些气馁,一道钟声嗡的一声敲在她脑袋里,好一会儿,她缓过来“:大哥,我想回家了。”
“我们就在家,阿云——”
那天晚上,祝云做了很久很久的梦。她梦到娘还没有死的时候,她看不清母亲的面容,她只看到那烟雾缭绕的床榻前,母亲常年喝药的惨白脸庞,她看到爹爹终日守在床榻前侍奉汤药。
她突然感觉到地在晃动,她又梦到了幼时她和大哥三姐坐在屋脊上,二哥在院子里看书,他们一起看着雨丝成片成片地飘零,雨丝打在满院子的山茶花花瓣上,最后雨越下越大,漫天的大雨他们也不肯下去,由着雨水打在身上,四个孩子却是十分开心,二哥虽古板,却也和他们一起淋雨。
她梦见大哥抓了小蛇来吓唬三姐和她,二哥会因为他们捉弄来府里讲学的先生拿着竹条抽他们兄妹三个的手心,罚他们面壁思过;最后,她梦见三姐出嫁前爹爹的长叹:
“阿凝,祝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阿凝愿求爹爹一生坦荡,不受羁绊!”
所求便有所得吗?
翌日,清晨祝云用过早饭之后,她想起月秋前几日来传的话,月秋说那个叫莹儿的宫女在太子的茶水里投了一种慢性毒药。
若不是三姐刚巧那天去太子书房,发现那杯茶带有一丝甜味,由此发现端倪,太子恐怕已经在这么长时间的毒药浸染下,正中他人下怀。投毒的宫女刚被查出便服毒自尽了。
祝云还在排查,她又拿出那枚荷包,放在鼻尖轻嗅,直觉而言她觉得应该不会是净莲,她跟着萃玉做香料,身上的衣物或是其他应该是多种香料混合,应该不会只是蔷薇的香味而已。那到底是巧儿还是松春呢,还是说——难道还有其他人是她忽略了的吗?
到底是谁呢——
想得正出神,迎冬进来了,她欠了欠身“:娘子,张家的茶楼里已经把人拿下了——是松春!”
“给我备马。”祝云心里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下了,她想了想“:不!备轿。”
她若是骑马出府,二哥一定会说她一顿,说她个姑娘家家的整日与男子一般,少不得又说教一番。
茶楼是祝云的奶娘乔姑姑的儿子媳妇开的店,这位乔姑姑与张管家在云南照看着祝府旧宅,张家做白茶做得极好,祝凝曾出资给他们开这间茶楼——名叫月白楼,久而久之这家茶楼也做出了些名堂,但极少人知道这茶楼与祝家有关。
祝云一开始让东宫满住了莹儿的死,找人仿了她的字迹,给巧儿、松春、净莲分别送了一封信,信上写着:
初九辰时,月白楼相见。
若是巧儿和净莲收到信通常会觉得送错了信,但松春就不一样了,她认得这字迹。而为了保险,祝云还让萃玉给她们在初九这一天安排了满满的活,那个细作一定会找机会出府。
祝云到月白楼,门口有一个妇人等着她,那妇人便是老板娘柳姑——也就是乔姑姑的儿媳,她引着祝云和迎冬进入茶楼的后院,边走边压低了声音“:那小妮子被萃玉娘子押在后院柴房里,我们当家的带着兄弟看着呢,四娘子这边请。”
“多谢柳姑,我府上来了几个护院,他们在后门,烦请你给他们开开门,带他们来后院。”祝云说道。
祝云进了后院,萃玉拎着人出来,张家的吩咐人给祝云安排了座椅,又亲自沏上一壶茶,拱手向祝云说道“:四娘子尝尝这月光白,今春云南采的新茶。”
“多谢张家哥哥,还劳烦请您的人看着,别让外人进来了。”祝云微微颔首,浅浅一笑。
一番功夫后,松春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抹布,跪在地上。祝云递给迎冬和萃玉一人一盏茶,几个人慢悠悠地喝完,她放下茶盏,拿帕子擦了擦嘴,让人拿掉了抹布。
“说说,谁派你来的。”祝云轻声问道。
松春并不回答,只低着头,祝云又说“:你如今被抓了,祝府或许还有你的同党,亦或许你都不知道你的同党是谁,但我府上绝不止你一个这样的。”
萃玉把松春的头抬起来,祝云歪着头反问道“:你说,他们会救你吗?或许你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只要你家人安好——”
说到这,松春面色微变,祝云笑了笑,继续说“:你进府的册子真不真实我暂且不说,我知道你爹娘死了,但你还有个弟弟,他现在暂时安全,但我不知道如果我把你被抓的消息放出去,再撤掉保护你弟弟的人,你弟弟还会不会好。”
祝云给萃玉使了个眼色,萃玉明白了,开始说道“:松春,你知道的,咱们是将门之家,以前在战场上若是捉住了细作,我们有的是法子让他吐出几颗真心来。”
萃玉靠近她“:你知道滴水刑吗?你想想若是把你捆起来,放到暗室里,一滴水就那么‘嘀嗒,嘀嗒,嘀嗒’~,持续不断地滴在你这漂亮的脑门上,你该无法睡着吧?”
“欸——哪里睡得着?”迎冬接过话“:我听人说滴水穿石,这样的刑法前朝有人受过,大约三四个时辰吧,那人被折磨得七窍出血,整个人都疯了。不过我还知道一个法子,就是在这人身上割成百上千个口子,口子不必太深,抹上蜂蜜,在放上些蚂蚁,咦——”
“那种撕心裂肺,抓心的感觉,松春想尝尝吗?”萃玉拿出一把匕首在她身上比划着,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时候松春脸上的惶恐不安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祝云看着这两个小丫头如此夸张,心下好笑又不得不憋住,她待松春反应了一会儿,才开始说道。
“你看,要你说出个所以然有许多办法,松春,暗杀东宫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上头那个人想必管得再宽也插手不到千里之外的云南府吧。我可以送你和你弟弟去云南祝府,给你一条活路。”
“你和盘托出,我保你一命,我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松春的惶恐渐渐放下了一点,脸上露出一点点希望,她内心挣扎了许久,祝云也明白她的挣扎,事涉家人,谁又能独善其身呢?祝云微眯着眼,看着日头渐渐盛了,许久,她看向松春,让人给她喂了一杯茶。
喝完茶,松春试探性地问道“:四娘子真能保我和弟弟平安吗。”
“能——”祝云不假思索地说道。
“我愿意告诉娘子——求娘子万万要护住我弟弟。”松春略加思索后,郑重地恳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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