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椿正坐在树上,晃悠着双腿看底下两只妖怪打架。

白於山已经许久没有活物造访了,她内心十分振奋,捧起一盏今早刚接的晨露,虔诚地整理好衣襟,端着碗瞧热闹。

对方不知是什么来头,一个用毒爪一个用铁锤,上蹿下跳,时而风起云涌,时而电闪雷鸣,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或许是在约战吧。

听说外面的世界竞争颇大,精怪们普遍都很上进,热爱修炼,时常斗殴比武,以提升自我。

打输了,运气不好还会损失道行,很危险的。

“这是我先找到的,你要脸不要?!”

用爪子的约莫是只蜥蜴精,张嘴便笔直地啐了口毒液出去。

那铁锤侧头避开,肩上的半边衣甲顷刻被噬出一个圈。

这身装束原本瞧着挺阔气,他显然对此心疼不已,愤怒地讥诮道:“真是好笑,你找到的,落我手里,有本事就凭本事拿回去,搁那儿嚷嚷干什么屁用?”

哦,原来是在抢物件。

小椿喝着露茶感叹。

看来山外的妖怪,也很不容易啊。

两位吵了片刻,各自都认为对方不是个东西,又嗷嗷叫地举起武器开始火并。

修成了人形的妖大多有术法傍身,交起手来动辄飞沙走石,倒树凋花,破坏力极强。

而这片林子在山的最深处,偏僻,幽静,杳无人迹,是以底下纵然打得昏天暗地,周遭也依然岁月静好。

白於山太荒僻了,此地满是参天蔽日的乔木,却无溪流滋养,一年四季让枝叶遮挡得不见天光,连寻常的小动物也极少涉足。

“呲啦”一声。

蜥蜴的毒液又来了个猝不及防,横空弹射而出,直冲着大铁锤的双目。

“啪。”

后者一抬胳膊,毫发无损地轻轻挡住。

“嘿嘿。”他鼓着嶙峋的肌肉,从手臂后探出头,“同一招还能让你中第二次?”

筋肉处竖起的鳞片渐次合拢,再度隐没至小臂中。

是只穿山甲。

小椿把木质的茶碗放在手边,好奇地撑着枝干。

腐蚀性的黏液溅到地面,瞬间就融出一块坑洼的痕迹,毒水冒着泡一路噼里啪啦,却在靠近根茎的地方戛然而止。

这是一棵白栎,模样平平无奇,品类也甚为普通。

要说有什么独特之处,那就是大。

高耸挺拔。

粗壮苍劲的树身,约莫十几人方能合抱,蜿蜒的枝桠朝四面八方伸展开,巍峨且茂密,投下的阴影近乎能抵上凡世间大户人家的一座宅院。

肉眼估计,恐怕已有上千年的树龄。

那便是小椿的原身。

与飞禽走兽不同,草木修成的精怪,总离自己的本体越近妖力才越强盛。而她又一向惜命,结界张了里三层外三层,所以些许毒液,伤不到枝叶半分。

几个回合斗过之后,林间的两只妖已然打到了激烈之处,至此可以发现他们争抢的约莫是……一根骨头?

小椿认真地瞪大眼睛细看。

似乎还蛮光滑的。

“唔——”

穿山甲被蜥蜴抱摔着砸落在地,双方的实力瞧着不相上下,互相都挂满了彩,明显精疲力尽。

“好阴险,你居然使诈!”穿山甲给勒住了脖颈,艰难地开口控诉。

“没想到吧。”蜥蜴精阴恻恻地笑道,“爷的尾巴还能再长呢。”

说着就要去够他握在手里的那节兽骨。

穿山甲余光瞥见,急忙用力将胳膊撑到最长。

两人在地上扭做一团,一个要抢一个要防,奈何都是小短手,谁也没占到优势。

这林子带着点陡坡,有不少横生出去的石块。

眼看蜥蜴扒拉着穿山甲的肩膀,仅差半寸距离就快摸到了。

小椿跟着屏住呼吸。

他俩你争我夺地滚至一方长石的末端,突然,只觉背脊失去重心,哗啦一声往后坠去。

古拙的兽骨顺势从穿山甲手里滑落而出,无法自控地被抛向空中。

一时间,三双眼睛,三条视线,皆直勾勾地落在那骨头之上,好似放慢了动作,神态各异。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小椿的眼角闪过一道白影。

影子裹挟着些微发亮的光,快到难以捕捉。

停留在脑海的画面隐约让她觉得……是什么动物的毛。

白色的毛。

视线中那团极巨大的白影凌空呼啸一跃,锋锐的利齿开合之际,不偏不倚衔住了兽骨,四肢落地的瞬间,在平地荡开了迫人的劲风。

漫天草叶飞卷。

扬起的尘泥散到半空里,小椿不由吃惊地微微启唇。

三角状的耳朵……尾巴、尖牙……

是、是条狗!

然而她未能看清来者的全貌,对方在铺满枯草的山林刹住脚,猛地扭转回头,仅在眨眼之间,重叠怪石前,虬枝密林下,站着的已是一个清俊朗隽的少年。

他身形极修长,冷峭英挺。

不经意地一抬眸。

瞳色是朱红里透着点点琥珀,光华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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