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栖霞城的三月。

柳暗花明,莺飞草长。

马车在园子门前停下来,垂落的门帘却迟迟没有动静,只有侍人采桐拖着平板的音调,在外面道:“晚公子,到地方了。”

向晚垂在膝头上的手,轻轻攥了一下衣摆,却不敢让人催第二遍,起身自己掀开门帘,走下车去。

车旁已经摆好了凳子,只是没有人搀扶,前面的另一辆车上,许氏和向宁正缓步下来,采桐早就殷勤地跑上前伺候了。

他浅浅吸了一口气,将衣摆着意再往上提了一提,小心迈步下去。

今日身上的这一件袍子,好看是很好看的,只是自打去岁做了,就没舍得穿过,如今一上身才发现,做得稍大了一些,正如此刻,即便他如何当心,下车时仍旧踩到了袍角。

他身子摇晃了一下,终究是没有摔着,只是显得有些狼狈。

他匆忙站稳的时候,许氏已经来到了他跟前,掀着眼皮瞟了他一眼,声音凉凉的:“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没得给咱们金平侯府丢脸。”

许氏身后的向宁,偷偷觑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一身茜草色的锦袍,像是将天上的云霞都穿在了身上,当真是翩翩公子,明丽端方。

向晚的脸不由红了两分,默默低下头去。

金平侯府赴宴,一门也分贵贱。

许氏是侯府的正夫,向宁是他亲生的嫡子,自然是众星捧月一般,不单在府里,即便是到了外头,也是人人高看一眼,逢迎恭维不断的。

而他,虽然依着礼数也叫许氏一声“父亲”,却到底是很不一样的。

这当口,园子门前的下人已经迎上前来,有仆妇卸了车套,将马牵去吃草,另有年轻侍人笑道:“侯夫可算是到了,咱们郎君从早上起来就念叨呢,快里面请。”

他们随着那侍人,分花拂柳,一路进去,不多久就到了设宴的所在。

宴席摆在一处开阔的院子里,前边一片绿草茵茵,有几家年岁小的孩子,正在奔跑嬉戏,好不热闹。

受邀众人已经到了大半,有一位年长的郎君,大约与许氏熟识,见了他们便笑,将向宁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前两年见时,身量还未足,如今一晃竟也到嫁人的年岁了。”

向宁顿时脸上通红,害羞道:“宋伯伯……”

“如何还说不得了?”对方有意拿他玩笑,牵过他的手,轻拍了拍,“咱们阿宁,从小就乖巧和顺,谁见了都没有不喜欢的,如今又出落得这样标致,往后嫁进了安国府里,还不知道多得妻主疼爱呢。”

让他这样一说,向宁越发羞得缩手缩脚,头都快埋进衣领里去了。

许氏的神色分明是极得意的,面上却要轻叱:“多大的人了,还这般不经事,看往后你嫁进了安国府,该怎么管家?”

说罢,冲那宋郎君点头致意道:“我带阿宁去同他未来公公见个礼,先失陪了。”

在宋郎君笑呵呵的满口答应中,二人转眼就远去了,只留下向晚一个,孤零零站在原地,一时颇为尴尬。

那宋郎君或许也晓得他是谁,婉转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耐人寻味,并不开口同他说话。

向晚越发觉得,对面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像带着细细密密的小刺,穿透衣衫,贴上皮肉,虽不如何尖利,却扎得人浑身不自在。

他默默行了一礼,退开了去。

经过这一番短暂寒暄,采桐已经不在身边了,大约是跟在许氏他们身边伺候了,反正向来如此,向晚也不很在意。只是他初来乍到,摸不清座次,独自一人站在原地,分外无措。

他正犹豫着,是否要豁出脸面,向来往的侍人询问,却听身后传来一声笑:“呀,这不是金平侯府的晚公子吗?”

他一回身,就见一名少年靠在廊下,眉梢眼角俱是飞扬,带着某种看好戏的神态。

向晚抿了抿唇角,下意识地就后退了一步。

这人叫唐远,是宁阳郡公的儿子,与皇家沾着亲的,自幼养尊处优,被惯坏了,性子骄横得很,即便在栖霞城的世家子弟中,人人也让他三分。

偏巧许氏又是他舅舅,他在金平侯府里是往来熟了的,与向宁是闺中好友,那很自然的,看向晚就不可能顺眼。

这会儿,他见向晚不说话,便从廊下走出来,站到他面前,故作吃惊:“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身边连个人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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