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刑犯在临死前的最后一顿饭会吃什么?

楚惊鸿小时候曾经想过这个问题,现在这个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楚将军,明天早上你想吃什么?”

楚惊鸿抬起头,透过牢门看向发声的狱卒,笑了笑,“我吃什么都可以吗?”

“看你想吃什么。”狱卒满眼不落忍,“哪怕你是想吃醉仙楼的十两席面,俺们哥几个也凑钱给你置办。”

“不用这么麻烦,给我煮个饺子吧,多放猪肉,我就爱吃这口,我爹娘还在的时候,我每次出远门后回家,我娘都会给我包饺子。”楚惊鸿平和的笑了笑,语气淡漠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马上就要见他们了,临走前正好吃顿饺子。”

狱卒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八尺男儿哭的一抽一抽的。

眼前的人虽是女子,却被尊称为将军,却是有一桩缘由。

现如今的梁帝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和暴君,这些年他卖官鬻爵,横征暴敛,性格更是暴虐残忍,杀人无数。他曾经命人刨开孕妇的肚子,只因他想要看一看胎儿的模样;为求长生不老,他献祭了999个童男童女……不知道多少家庭因他家破人亡,梁人苦梁帝久矣。

楚惊鸿的父亲楚怜青官居一品,因为仗义直谏,昏君便将楚家满门抄斩。行刑那一天,全帝京一片缟素,百姓披麻戴孝,哭着为楚家送行。

当年楚惊鸿只有六岁,所以免了死罪,被发配到教坊司为奴。

十年后,大梁已经没有人记得楚惊鸿这个人了,她却再次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只不过这次,她成了他。

楚惊鸿女扮男装,顶着死去的二哥的名字,用父亲留下的信物招兵买马,意图推翻昏君,为全家报仇。

可惜,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成功了。

狱卒至今还意难平。

楚将军的亲兵叛逃,投了朝廷,当众揭破了她女子身份,沉重的打击了义军士气,并和朝廷里应外合,一举俘虏了楚惊鸿,原本势如破竹的义军队伍也因此化作一盘散沙,

“老天无眼啊!”狱卒咬牙切齿道:“傅义那个狗东西不得好死!”

傅义。这个名字成功让楚惊鸿杀心暴起。

她闭上眼睛,勉强平复呼吸。当初,是她从死人堆里把他救了出来,给他饭吃,教他读书认字,把他当做亲弟弟那样照顾,却不想养出一条白眼狼来!

是她看走了眼!

两人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牢房阴暗潮湿,唯一的光源是自窗户撒下来的几块光斑。说是窗户,其实也就两个巴掌大小,映衬的房间格外逼仄。不知名的鸟儿在窗外叽叽喳喳自由叫着。

楚惊鸿费力的低头,怔怔望着洒在腿上的几块橘黄色的光斑发呆,腐烂的小腿突然一阵抽搐,好像被阳光灼伤似的。

她马上就要死了。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像个罪人一样带着镣铐,蓬头垢面、衣不遮体,在仇人快活的眼神里屈辱的跪下,受千刀万剐之刑。因为她全家都被皇帝杀光了,所以对于她这次的谋反大罪,万岁特意下了“恩旨”,只要将她凌迟处死就行了,不会再诛她三族。

哈,如此“大恩大德”,她做鬼都不会忘记。

在冷笑不已的同时,楚惊鸿无可避免有些心灰意冷起来。

她这一生活的还真是失败。

狱卒的目光也落到了楚惊鸿腿上裸露出来的森森白骨,呼吸一窒,险些咬碎了牙,脸上表情一阵扭曲。

几息后,他终于下定决心,低声道:“楚将军,俺放你走吧。”

楚惊鸿惊愕的抬头,昏暗的牢房中她看不清狱卒的脸,只能看到一双泪光闪闪的眼睛。

几面之缘的狱卒为了救她,甘愿背上杀头的罪行。

她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视若亲弟的亲信却背叛了她。

哈,多么有意思啊。

楚惊鸿仰起头,眼眶发涨,她本以为她的心已经冷硬的如石头一般,此时却被种子顶出裂纹,开出一朵颤颤巍巍的春花。

笑意在喉咙里翻滚,她咧开嘴,仰头大笑,自入狱以来她第一次笑的那么畅快,肆意。

算了。她告诉自己,算了。她不怨了。

她做人,还不算太失败。

这辈子,轰轰烈烈的活过一回,临终前还能被人舍命相救,值了。真的值了。

楚惊鸿第一次仔细的打量狱卒。监狱里光线昏暗,她看不清他的模样。从他的声音判断,应该是个年轻人。

“你还年轻,家中定有双亲需要侍奉,不要说傻话了。”楚惊鸿垂眼涩然说:“况且,兵败后……我的战友皆死,我也不能独活。”

狱卒心中又是一痛。

“小哥,你叫什么名字?”

狱卒慢了一拍才道:“俺姓李,俺爹娘庄户人家,也不识字,平时就叫俺狗蛋。”

“李狗蛋,”楚惊鸿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然后笑着点点头,“好,我记住了。”

她温和的说:“明早能帮我打盆清水吗?我想打理一下自己。”女人用手捋了捋蓬乱的头发,神态自若的调侃道:“我腌臜成这样,明天行刑路上吓坏了小孩子怎么办?”

狱卒刚刚止住的泪意再次开始汹涌起来。

他哽咽着点点头,“好,好,俺明天一定给你打水……”

早上天刚亮,李狗蛋就如约而来。除了热水和毛巾之外,他还带来了梳子、发绳、铜镜和几盒胭脂水粉口脂。

李狗蛋低着头,羞赧道:“俺对这些也不懂,想着女儿家都爱俏,就拿了一些俺姐平日爱用的。”

误会了楚惊鸿的沉默,他又连忙补充道:“这些都是俺姐新买的,还没拆封,俺姐让我送过来的,她、她一直很仰慕将军。”知道楚将军是女儿身后,姐姐哭了很久。这些,倒是不必告诉楚将军了。

“……谢谢你,也替我谢谢你姐姐,我很……喜欢。”楚惊鸿轻轻摩挲着胭脂盒精致的纹理,目露复杂。

她不是一个“正常”女人。

这点,从她记事以来就显露端倪。

当其她小姑娘扎着头绳涂上香脂臭美的时候,她整日爬高上低,舞刀弄剑,才五六岁手心就磨了一层粗茧。可是她却不以为苦。父亲说,提起刀马弓木仓她两眼都在发光。

被师父从教坊司救出来后,她索性就做了男子装扮,就像她小时候在话本里读过的游侠一样仗剑潇洒,无拘无束,爬最高的山,骑最好的马,甚至去青楼卧倒在最美的花魁怀里喝个酩酊大醉。

师父说,这世间女人千千万万,既有温婉贤淑相夫教子的女人,也有像她这样离经叛道的女人。

女人,本就不应该只有一种活法。

可是她现在却突然想好好打扮一下。

被关在牢里这么久,连日经受拷打,可以想见她现在气色多么糟糕,这种时候正好用脂粉掩饰一二。

牢里昏暗,李狗蛋贴心的给她点了一盏油灯。在微弱的灯光下,她一点点擦干净脸上的污垢,洗干净脏乱的头发,然后熟练的盘了起来,是她习惯了的男子发式。这样的发式简单清爽,盘的高一点,等行刑的时候,血也不会弄脏头发。

李狗蛋又来了。这回,他给她送来了薄皮大馅的猪肉饺子。

“这是我娘亲手包的,里面放了好多猪油,可好吃了!”李狗蛋称了一碗递给她,碗里饺子堆得冒尖。

他殷切的望着她,“多吃点,真的可好吃了。”

楚惊鸿倏地有些恍惚。

曾经也有人用这么温柔的目光看过她。后来,她们和他们都死了。

楚惊鸿夹起饺子,吹了吹,轻轻咬开,饺子皮很有嚼劲,微烫的肉汁流了出来,猪肉的鲜香肥美和芹菜的清爽融合在一起,她几乎嚼也没嚼就咽下了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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