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蓉原先失魂落魄地望着地面,听见贾赦的声音,他浑身一个颤栗,自暴自弃地抬起脸,用沙哑的声线说道:“父亲在净室同赵堂官谈话。”

贾蓉生得俊秀,身形又比同龄人单薄,抬起的脸因为角度越发显小。贾赦看得分明,他虽然说话时语气平静,但眼尾泛红,两颊也因用力咬着而微微鼓起,这让他看起来更小了,光看外形,完全就是一个半大的少年。

只是他不似寻常年轻人会鲁莽吵闹,眼里黯淡无光,看上去死气沉沉。

皱眉听他说完,贾赦饶有趣味地勾起嘴角,说道:“是么?我倒有些好奇他们说了什么。”

比起凌乱得不像样的天香楼,净室倒还有几分高门大户的森严在。厚重的乌漆木门和院里素净的水池一洗之前的靡靡之风,为这个地方增添了古朴幽静之感。净室门前烧有两柱长香,青烟徐徐上升,更觉清净。

贾赦抬脚跨过院门,远远地就有小厮看见他,没多久,贾珍和赵全也到门前来迎接他,脸上各自堆上热情的笑容。

“叔叔,怎么这件事还把您惊动了?”贾珍面上看着懊恼,实则心口乐开了花。毕竟贾赦代表的是代善叔公一脉的势力,荣公在兵部的威望尚在,在太上皇跟前也很得宠,贾赦作为他的嫡长子,锦衣卫怎么也要卖他一个薄面。

赵全的热情则是出于想要巴结大人物。贾赦一眼看穿两人,只觉得虚伪至极。

以往见到从京城来的使臣时,对方身上也带着这种相似的虚伪,那时贾赦还会虚与委蛇,假意相待,如今却懒得委屈自己了。

“说说吧,谈得怎么样了?”

见他语气不好,贾珍面上一僵,暗骂贾赦明明也和他们一样玩得开,这时候却揣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仿佛是过来训教的一样。

大抵面冷嘴硬的人总是不讨喜的,才打一招面,贾珍就回想起被族里古板的老头子念叨的恐惧,顿时离贾赦远了些。但他神情上还是一如先前,没让人察觉到不对劲。

贾珍眼珠一转,原本他对自己编出来的那套说辞还有些心虚,如今不知是重复得多了,还是贾赦在场让他觉得有人为他作证,再说起来那是一个义正辞严,痛心疾首。

“叔叔来得正好,小侄才把来委同赵将军说清楚。”贾珍说到此处,长叹一声,自责道:“也是小侄糊涂,自从家父去世之后,一直只顾着自己伤心,忽视了对家中子弟的管教。哪里想得到,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竟能在孝期干出这等荒谬的事,还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实在是有负圣恩啊!”

赵全闻言扶住他的手臂,眼里逼出一滴泪,一副深有同感的模样,说:“这些小辈是越来越不成器了,弟也时常被家里的猴儿气得胸口疼。”

两人惺惺相惜半天,贾珍终于忍不住说道:“还请赵大人回去替我们家美言几句,唉,这等事情,实在是无颜让圣上知道啊。”

又说:“我一定好好管教蓉儿,这就家法处置,好生教导,叫他改过自新。”

至此,两人算是商洽好了说辞,有了贾珍的保证,赵全回去面圣交差,也不会觉得为难。圣上说起,也不会有太严重的后果。

但贾珍心里觉得这样还不够,他偷偷朝贾赦使了好几次眼色,眼神期盼,显然是指望他多说几句。更甚者……

脸上堆了虚伪的笑,贾珍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听闻赵大人也喜欢古玩?恰巧赦叔精通此道,前阵子听说还得了几把古扇,想必你们定能……”

——相谈甚欢。

没等他说完,贾赦径直打断道:“我已经不喜好此道了。”

都是人精,他哪能听不出贾珍的意思。赵全喜欢古玩这点不知真假,想要他出血送个人情却是真。到时候赵全收了好处,哪还能不帮着说好话?甚至将这件事完全遮掩过去都有可能。

但是,贾赦一来不打算让自己吃亏,二来,他好歹和皇帝有过几次交道,抛开一开始的君臣滤镜,如今他头脑清醒了,深知那种人心里是多么地猜疑不断。

对付皇帝,还是别指望着瞒着他,有什么账当场清算才是好事,瞒是瞒不住的,就算这次掩盖下去,谁知道他心里会憋什么坏。

被他这么扫面子,贾珍已经快要笑不出来了,脸上十分勉强,赵全也十分尴尬。

他拱拱手,说道:“下官还要回去禀报圣上,身负要事,不敢耽搁。日后得了空,定当来荣国府登门拜访。”

这么说算是给大家一个台阶下,如果是往常,贾赦也并非不识趣的人,多半也会点点头应下。但赵全是锦衣卫的人,光这一点,贾赦就恨不得离他远远的,最好一点瓜葛都不要沾惹。

他直接开口拒绝:“不必,我久不沾染古玩界的事,又抱病在家,就不给赵大人过病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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