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太阳早已爬上山巅,温温吞吞的阳光洒满山下每一寸沃土。

沉寂了一夜的土豆村,屋舍间一个接一个地冒出了软乎乎的炊烟,就在这最为平凡的烟火气中,土豆村的村民们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但这平凡的烟火气,似乎又与过往的日子有些不同,因为即便不细细分辨,也能轻易辨认出这村子里到处都飘荡着带了鱼鲜的饭香气。

当然,最香甜、最诱人的味道,仍是从最初的飘出鱼鲜味的那一家飘出来的——正是寄住在村长院子里,稍稍远离其他房屋,小雁家父子所居住的那一间。

那气味,喷香无比,闻到的人谁能不垂涎欲滴?倘若有幸能进到屋中,却不知又能见识什么样的珍馐美食?

当然,美食确实不错,不止是香,不止兼具形与色,分量也很足。

那蒸熟的土豆被细细碾碎了,浇上一勺花椒油,拌些切碎的苏子叶、梅肉、鱼松和粗盐,装盘时,再用木勺拍出好看的形状,一份是雁形,一份是枫叶形,这便是今天一日之初的主食。

鱼糜放入野葱末、野蒜泥、一勺烧酒、一点豆酱,再加两三个鸟蛋的蛋清,剁碎的芦笋、芦花,拌匀之后,一半捏出佛掌、荷叶、炊饼的形状,上屉蒸熟了备用,另一半则搓成小小的丸子,下锅烹炸。

剩下的鸟蛋蛋黄自然不能浪费,拿筷子搅碎了下锅翻炒,即将成型时加入两把洗净的野菜、一点土豆嫩叶,出锅浇上一勺化开的鱼脂,便是一道脆嫩可口的下饭配菜。

叶清心起来洗脸洗手的功夫,雁家的炕桌上已经摆出了足足三大盘:苏子叶土豆泥、酥炸小鱼丸、野菜炒蛋。

每一种菜里分明都用到了鱼,可无论任何一样都看不到有鱼。显然,为了某种“见到鱼就饱了”的理由,下厨的人可谓煞费苦心,不辞劳苦。

可明明花了这么多的心思,做出来寻常人家根本想也不敢想的丰盛菜肴,屋子里的气氛,却与和乐融融四个字完全不沾边,不仅不“和睦”,反而气氛非常紧张,仿佛每一句都将成为一场家庭战争的导火索。

还在卖力挥舞炒勺的厨子雁一倾,如今正站在他用惯了的小墩上,一边往锅里不断撒下小鱼丸,一边不客气地指责:“也不知哪个金丹了的道士,不仅定力不怎么样,反而还要劳烦别人把他叫醒!”

叶清心随手泼了洗漱的水,木盆一丢,大跨步来到灶台前,冷着脸,气势如虹地拎起菜刀,以杀人的架势抄起萝卜切起了丝。

他毫不留情地驳道:“金丹怎么啦,金丹又不是成仙……就算成仙难道不会想吃喝睡觉打瞌睡?有这个功夫嫌弃本道君的修为,你倒是自己追上来啊。连金丹都没结成也好意思批判本道君?”

他手里菜刀像飞一样,唰唰唰地将萝卜切成堪比头发丝粗细的细丝,菜板在菜刀之下邦邦作响,清脆悦耳却又杀气腾腾。

雁一倾哼了一声,说:“我才多大年纪,急什么?修炼最忌急功近利,我离结丹只差一线,心性圆满自然就会水到渠成。更何况以我的天分和进境,迟早有追上你的一日。况且剑修的攻击力远胜法修,介时你若败在我剑下,可千万不要后悔!”

“霍,我输给你?”叶清心把装着细丝的木桶往台子上一丢,道:“有本事你现在就拔剑啊!给你要的萝卜丝……说得出这样的狂言,前无来者的‘大剑修’,不然,菜刀给你,自己切丝?”

雁一倾根本不上他的套,道:“连催眠都破解不了,还指责说我拎不拎得动剑,你还想不想吃早饭了……这些菜也都切丝。”

叶清心哼了一声,接过对方还回来的小木桶,里面已经放了一堆用了一半的边角料,比如,三五根老了的芦笋,十来片土豆叶,几根水芹菜,几根野葱叶子,零零碎碎五六样。他已经帮厨了十几天,像刚开始那样不知道怎么下手,对付每种菜可谓轻车熟路,把琐碎的菜杆子叶子统统切成和萝卜丝差不多的细丝,一边切,还要一边接着辩道:“是了,本道君自忖破不了这言灵的催眠。那么试问,雁小道君是如何破解的?不如为本道君解解惑?”

“我那是——!”说实话,要反驳这句明明并不难,可偏偏雁一倾却卡了壳,一下子把嘴闭得紧紧的,坚决不再接一个字了。不过,虽然他不接话,手里的活计却一点没卡壳,三两下捞净锅里的炸好的小鱼丸,撤下炸锅,换成炖了整夜的鱼骨白汤的瓦罐。叶清心切好的各种丝,全部被他丢进汤里滚,不片刻,两碗鲜美的烩菜鱼骨汤也成了。第二波炸好的小鱼丸和汤一起端上桌,他才再次开口,说,“赶紧吃饭吧!早饭还堵不上师叔您的嘴吗?!”

两人谁也不肯少说半句,只不过吵架完全不影响干饭的速度。虽然早餐的量相当多,但没多大功夫,一桌饭还是被风卷残云地清扫干净了。沾了油的碗筷一时半会不好洗涮,便干脆不着急,先搁进大桶,用皂角水泡上,两人便稍加收拾,结伴一起出了门。

在外面,自然就有许多话不方便当着外人说,虽然叶清心还有些意犹未尽,却不得不稍作收敛,继续摆出平日那副高冷不爱搭理人的模样来。

不过世上多少高冷,总会败给热情的傻子。

刚到雁家的土豆田,叶清心甚至还没站稳,早就远远等着的大高就扑上来给他一个热情洋溢的熊抱。抱完了叶清心,他又看到“小雁的宝贝儿子”破天荒也跟来了,立刻像打了一针浓缩鸡血,兴奋地举起雁一倾连抱带亲,再抛了好几个高。至于雁一倾的抗议?不存在的,根本看不到。

等他强行扛起雁一倾,绕着整块土豆田足足撒了两圈的欢,才终于记起来还没来得及正式打招呼。于是,他扛着个人哼哧哼哧地跑回来,道:“啊哈哈哈哈太高兴了。昨天拿了两条小锦鲤,我媳妇儿十分欢心,终于肯发慈悲,让我睡了一回床。这可都是小雁的功劳哇!!”

不是,那大哥你平时睡哪儿啊?!地上吗?

叶清心默默给大高点了根蜡烛。但他的怜悯心本来就不多,今天的份更早被他和着美味的小鱼丸吃下肚了,于是只点了点头,不肯接话,甚至默默退了半步免得对方再扑过来。

不过,出于习惯,他还是问道:“今日要什么鱼?”

大高立刻兴奋大叫:“小锦鲤!!我要小锦鲤!!我就要小锦鲤!!!现在就要!!!”

叶清心冷淡答:“没有。”

大高:“怎么会没有!昨天你明明抓了好多,后来放走了好几条!!!我都看到了!”

叶清心:“尚未下篓,自然没有。”

大高:“……对哦。”

大高:“……那你先忙,我一会再来问问。”

他扭头向自家田地跑去,刚跑出去几步,挨了好几下揍,才意识到肩上还扛着雁一倾呢,于是再次风风火火地回来,把人放下,这下总算走成了。

雁一倾下来之后,脸色不太好看,半天一动不动,也不吱声。

叶清心见他吃瘪,心里大概有了点谱,笑眯眯地蹲下来,打着哄小孩的旗号光明正大看笑话。果然,目光刚一接触,雁一倾就把脸扭到了另一面。

哄和被哄的立场交换。叶清心看着小孩闹别扭,心里笑得直打跌,十分虚情假意地问:“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

雁一倾根本不理睬。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呗。叶清心的字典里耐心两个字十分稀缺,哄不了就放着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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