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侍从吃得太快,察觉自己吞了太多咸得发齁的汤饼时,碗中食物已经去了大半,只好大口灌下两杯苦茶来压下喉头的咸涩味。
“以前公子到广岐来,要么上酒楼吃饭,要么是管着院子的老嬷嬷下厨。这次嬷嬷家里有急事回去了,属下哪会这个,只好去外面买了。”梁驰放下碗筷,略带尴尬地解释,“从前常去的酒楼像是倒了,属下随便挑了家看上去还行的,没想到竟是家黑店。”
其实,如果不是为了姑娘您,公子早回王都了,哪还用得着我们操心吃饭问题啊?因为您病着出不了门,公子才叫我们从衙门回来的时候顺道买些吃食的,谁知道运气这么差,能买到难以下咽的汤饼。
“那,还能再煮一煮做得好吃点吗?”小徒弟满脸嫌弃地搅动碗里的汤饼,“像做那些酸枇杷那样?”
连刘珵都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像是觉得她能有办法。
于莳哭笑不得:“要是只有羊肉可能还能救一救,无非是捞出来加了葱姜酒重新煮,就这样鲜味也肯定要打折扣。这膜都掰碎泡进去了……要不你们加点水凑合一顿?”
小徒弟于是捏着鼻子,汤饼进了嘴,略嚼两下就吞下去,尽量忽略它的味道。
“吃不下就别吃了。”于莳看不下去,劝道。
小徒弟摇了摇头,吃完最后一口才说:“我不浪费粮食的。于姐姐,我可以再喝一碗你的雪梨枇杷饮吗?”
“去吧,厨房里还有些呢。”
看着小徒弟端着空碗去厨房的身影,她叹道:“小小年纪,这样的味道还想着不能浪费,倒是个好孩子。”
“她妹妹是饿死的。”刘珵也动了筷子,他并不尊食不言的规矩,边吃边讲,“三年前琅州大旱,粮食几乎颗粒无收,她家里只有生病的母亲和她妹妹,比普通百姓日子更难过,等到朝廷开仓放粮,已经来不及了。”
饿死人这件事在她原先居住的国度已经极少发生,在她心中“没有饭吃”极为遥远,此时听说身边有人的家人因此离世,终于有了自己身在一个科技并不发达的封建时代的实感。
“那后来呢?”于莳见刘珵一个富家公子也吃了汤饼,不由得心生惭愧,夹起羊肉往嘴里送。
刘珵制止她:“这羊肉汤油腻,原也不该给你吃的,算了吧,一会儿我出去给你买。”
他接着回答:“后来我母亲因故路过琅州,见她一个人可怜,想着带她回府做个侍女也好。也是有缘,有一回崔大夫来给我母亲看诊,发现她竟认识药材,一问才知道她照顾久病的母亲,药抓多了就记住了那些药材,连功效都记得。崔大夫觉得她孺子可教,就收了她做徒弟。”
实际上救回这小徒弟的是他本人,琅州偏远,前朝时被鞑靼国占了近五十年,大齐开国之后,他父亲安王将琅州收回,因为它紧靠安藩,就归到了安王府治下。三年前他奉父命前去赈灾,碰上这家人死光、族人也不愿领养的小姑娘,就叫人将她带回了府。
当时这小徒弟不到七岁,其实并没有什么引人遐想的空间,但刘珵不知怎么的,对着于莳隐去了这段故事。
“原来是这样。”于莳了然,“对了,你不用给我买午饭,我之前吃过东西,还不饿。你要去买的话不如买些食材,我睡醒了来做。”
“你做?”
“难不成你来?” 于莳笑了,觉得他或许自己都没发现刚才他站在厨房里的样子有多不自在,“我再睡一觉养养精力,晚上做点简单的没问题。有纸吗?给你写个单子。”
她接过刘珵递来的纸笔,写下:面粉、老面引子、韭菜、猪肉糜、粉条、干花椒、干胡椒。
“老面引子要是粮油店没有,就去馒头铺子问问,就说晚上要用来不及自己做了,跟他们买一点点就好。”
刘珵接过她的清单,但没急着看,感慨道:“还是第一次有人列个单子让我对着买东西,我母亲和妹妹从来都是嘴上交代,有时候买少了还要被她们埋怨。”
“哈哈哈,那你加油咯~别漏了什么,不然做出来的东西缺了味道可就不美了。”于莳向他眨了眨眼,转身回房,还不忘落下一句,“毕竟,你也是要吃的。”
刘珵目送她离开,然后捏着那张清单,看了好半晌也没挪开视线。
“公……公子?”梁驰强忍笑意,“县衙那边再过半个时辰应当就开审了,您看要不要去瞧瞧?”
“去了也是浪费时间,你去听听他们怎么编的足够了。”刘珵说得理所当然,不动声色地将手上的清单叠好,藏进前襟,而后吩咐,“王十四跟我去集市。”
梁驰侧过头,投给王十四一个“你看吧,我就知道”的眼神,接着叉手领命,再度往县衙而去。
*
于莳没有想到买这么几件东西花了刘珵这么久。她睡了一个长午觉,醒来已近酉时。
她回到正厅,只看到梁驰坐在长凳上,神色不渝,不知在想什么。
“陈公子呢?”于莳伸了个懒腰,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润嗓,“不会还没回来吧?”
太阳都快下山了,这是去了多久啊?
梁驰想到下午在县衙,眼前这女子的家人给他家世子推了个“私人恩怨、强行拿人”的锅,还惺惺作态表示自己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样子,很难得地没给她笑脸。
他面无表情地说:“您等等吧。”
于莳望了望渐黑的天色,多少有些后悔让一个很可能五谷不分的公子哥去买菜。
好在晚归晚,当刘珵和王十四踏着最后一缕余晖回来时,手里提着的食材是全的,仔仔细细按照于莳列的单子买,没一样出错。
于莳指挥他们把东西放到厨房去,半开玩笑地问刘珵:“你要来帮我忙吗?”
本以为他肯定没有兴趣,不成想,他一口答应,完全忽略了一旁明显憋了口气有状要告的梁驰。
于莳先用温水将老面引子化开,然后从橱柜里拿出一口大碗,比这五个人的分量倒入面粉,接着加入大约是面粉重量三分之二的水以及一大勺油,用筷子拌到看不见水后,就把碗递给一旁点了许多盏油灯后,刚洗完手的刘珵。
“和面会吗?”
刘珵的头点得很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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