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春日雨水让这座南方的城市更显几分雾里看花的温柔气,可再好看的景,连着瞧了半个月也该腻了,何况赵锦绣本就不喜欢这样的天,潮湿带着闷气,让人看着便不舒服。
可这样的景致,她看了也快有十年了。
十年前,当今陛下把帝都从燕京迁到了金陵,一路从北向南,小孩顽皮,哪懂离乡的苦?她只记得那时马车颠簸,她歪靠在阿娘的怀里,小小的手牵着车帘,看着外头祖父、爹爹的脸是鲜有的沉默,那些或是认识或是不认识的阿伯阿叔们脸上也都透露着难过,一个个低头红眼拿袖拭脸,就连一向顽劣的谢池南那段时日也不来闹她了,小小的男孩束着马尾穿着白衣骑在高高的马上,握着他的小木剑,抿着唇沉默地回头往故土的方向看。
那个时候,赵锦绣还不懂迁都代表着什么,只是觉得谢池南的眼中多了一种叫做坚定的东西。
如今她懂了,可那些被这秦淮河被这温柔春沐浴了十年的大臣却不愿懂了。他们觉得江南富裕,觉得金陵鱼米养人,觉得这里的丝竹声更好听,也就越来越不愿回忆当初迁都的怨,不想回那个枯燥乏味的燕京去……
……
“小姐。”
耳边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赵锦绣缓缓睁开眼,明初见她眼下一片青黑,不由蹙了一双柳叶眉,“您昨儿夜里又没歇好?”说着扶起人,奉了一盏温水。
赵锦绣一身水红衫斜靠在引枕上,青丝覆不住她那张芙蓉面,她微微低眉手撑着眉心轻轻揉着,阖眸道:“想着祖父,便睡不大着。”
她刚醒,声音听起来还有些哑,微微勾起的尾调配着她那副明艳摄人的模样便越发勾人,只她神情严肃,红唇也轻轻抿着,小小的年纪便已显出独当一面的风范,让人不敢轻视。
赵锦绣的祖父赵泓尧是内阁首辅,也是当朝太师,更是如今执掌六宫赵皇后的父亲,当朝太子唤他一声外祖父,就连当今陛下也得唤他一声“阿公”。
三个月前,他自请去了燕京,是为日后迁回燕京做准备,可迁都一事吵了几年,不少人都被这江南富裕迷了眼,哪肯回去?早些年争论的声音响,这些年越来越多的人不愿回去,若不是祖父还撑着,只怕连反驳的声音都要没了。
明初只当她是担心老太爷的身体,柔声宽慰道:“老太爷身边有不少人照顾,您别担心。”又劝她,“您先喝口水,听着声音这般哑,可是昨儿风吹久了,凉着了?回头奴让莫大夫进府给您看看?”
赵锦绣取过茶盏喝了一口,却阻了她要请大夫的意思,只道:“我并非担心祖父的身体。”
明初蹙眉,“那是?”
赵锦绣这会却没立刻说话,而是沉吟一会才说,“你觉得陛下待祖父如何?”
明初想也没想就说,“陛下待老太爷一向恭敬有加!”她说起这番话时,语气里有着藏不住的骄傲。
放眼整个朝堂,谁有他家老太爷的殊荣?
陛下亲赐乘轿入宫,就连上朝也有御赐的椅子,上回老太爷过寿辰,陛下特地出宫入府为他庆贺,这么多年,陛下无论做什么都会遵循他家老太爷的意见。她正想多说几句,却见床上明艳的女子耷拉着眉眼有些沉默,明初心下一个咯噔,声音也不由轻了下去,“您觉得不对?”
赵锦绣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淡淡说,“迁都一事,陛下迟迟没有应允。”
如果陛下点了头,哪还有这么多年的争吵?偏这位最听祖父话的皇帝,这一次却任由底下大臣争吵……即使她日日待在闺阁,也知晓祖父这一走,朝中对祖父的埋怨声更响了。
明初不傻。
短短一句,便觉出了利害关系,她正要说话,外头却传来丫鬟的通禀,“郡主,三小姐来了。”
“她怎么来了?”明初皱眉。
阖府上下,谁不晓得这西院的三小姐最不喜欢她家主子?平日少见她来,今日一大早过来,明初可不认为是什么好事,她正想找个说法请人回去,便听外头珠帘一动,一个略带不满的骄矜女声已传了进来,“你们敢拦我?”
明初皱眉。
赵锦绣却没什么变化,她把手中茶盏递给明初,而后慢条斯理地交叠双手靠着引枕开了口,“让她进来。”
外头听到她的声音,动静一顿,待又过了一会,才有个穿着黄色短袄月华裙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赵若微是她二叔的女儿,今年十四,较她小了两岁。
赵家不论儿女都是一副好相貌,赵锦绣容貌冠绝金陵,赵若微自然也不差,只是本该是个娇憨明媚爱笑的年纪,她却一脸嫉妒,平白损了几分好相貌。
见她这位三妹先是把她屋子梭巡一圈,最后嫉恨不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赵锦绣却是半点神色也不显,仍是淡淡地问,“怎么了?”
而后打发明初并其余丫鬟,“去准备早膳。”
明初哪里肯让她们独处?却又不敢置喙她的决定,只好咬了咬唇,应声告退。
待屋中只剩下她们二人,见赵若微还瞧着她不肯说话,赵锦绣倒忍不住扬了下眉,看来今日她这三妹不高兴的气有些大啊,要搁往常,早就开口了。
想不通是什么事,倒也的确让她生了一些兴趣,赵锦绣抬起巴掌大的小脸,慢道:“大清早过来,难不成就是来看我起榻的?”
她倒是没个避讳,说着便自顾自掀被起身。
春日的衣衫已有些薄了,何况赵锦绣贪凉怕热,早早地就换了薄衫入睡,先前盖着锦被瞧不见她的身姿,如今却是一览无遗,水红色的薄衫掩住了她的身形却藏不住那盈盈可握的细腰,满头青丝散在身后,一双玉足踩在摩羯纹的波斯地毯上,腥红的颜色衬得她那双玉足更显玲珑白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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