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严秀才教私塾,四更天有早课,迟了半晌还不见人,几个学生道是先生恐怕又喝醉了,便一起来找他。
进门了发现先生横躺在地上,怎么叫也不醒,一个平日顽皮胆子大的学生便上前推他,手一摸到,登时吓得半死,跌坐到地上,磕磕巴巴地说:“先、先生……怎么凉了……”
几个学生连忙跑出去叫来家长——都是甜水巷的居民,家长们来得也快,但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据说“已经凉了”的严秀才竟然又醒转了!
醒来之后的严秀才怔忡地环顾了一圈四周,又呆呆地看着眼前围住他神色紧张的一群大人小孩,好像不认识眼前的人们似的。
他黄浊的眼睛忽然流出了眼泪,起初是呜咽,后来干脆坐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这哭声实在太悲苦凄楚了,好像积攒了经年的委屈与愤懑,震的人心里难受。
学生们从未见过自家先生如此,刚才上前推严秀才的男孩怯怯道:“先生,你没事吧?”
“嗨,这还看不出来啊,你们先生昨晚又喝高了呗……”围观者见怪不怪地笑道。
杨二娘一拍儿子的脑袋,低声训斥道:“祖宗,知道你不喜欢读书,好歹也对先生尊重些,下次别凉啊凉的,听见没!”
一大早的,这不是找人家先生的晦气么!
男孩摸摸头,小声咕哝道:“不是啊,刚才真的凉了……”
……
清明的前一日,湿云四集,细雨霏霏。
轻绡雾殻般的毛毛雨中,穿着青裙的少女戴着斗笠,背着竹篓,拎着满满当当的菜篮子穿过初绿的河边垂柳。
青柰河边长街,青瓦白墙高低错落,天未明,各色卖早点的商铺摊贩早已支起灯和宽大的雨棚,沿河摆开,一揭开蒸笼锅盖。
雨雾濛濛里,满街热气腾腾的香味。
青裙少女在馒头摊上坐下,摘下遮雨的斗笠,放下装满菜的竹篮,笑眯眯地道:“摊主,要一碗咸豆腐脑,两个馒头,再来一笼豆腐鲜肉小包子。”
她不是第一回来,摊主都认识她了,笑呵呵地应了声:“好咧,就来!”
旁边的食客看少女身姿纤细,极白的肤色,淡眉毛,高鼻子,圆眼微微上斜,是个弱不禁风的长相,再加上一身白衫青裙,清亮犹如一棵鲜嫩带水的小白菜,不由在旁边提醒道:“小姑娘,他家的包子馒头扎实,你点的恁多,怕你吃不下哟。”
少女放下背篓,脆声回答:“我饭量大,吃得下。”
这一声应得爽快又响亮,旁边的人都笑了。她自己好像也有点不好意思,也笑了,月牙眼弯弯,明媚又秾丽。
她从竹筒里抽出一双筷子,小碟子倒好辣油和醋。
摊主揭开笼屉,一大屉包子热腾腾的蹾上桌。
旁边的食客又看了看她脚边的竹篮子,深脸盆大小,装满了肉菜豆子,背篓里还有一大捆干草杆子,她走起路来却轻轻松松,轻盈地好像毫不费力,心道这是谁家的姑娘恁的会长,吃下去的饭全长力气去了!
馒头刚蒸出来,烫手得很,热气带着新麦的香味扑在面孔上,只能一层层撕着吃,又软又韧,白嘴也能吃出甜味儿。
另一个馒头两边掰开,中间夹上点油辣子,一口下去,又是不同的滋味。
长街上有好几家摊子买豆腐脑,孟夜来吃着这家的味道最好。
上面看着清淡,只滴了点秋油和麻油。
瓷勺往碗底一捞,下面的葱花香芹碎和榨菜粒就兜上来了,意外的还有点小虾米碎末,热乎乎的喝一口,还有芝麻油的香味,味道咸鲜,很有滋味。
小包子是发面的,豆腐和鲜肉做馅儿。
油浸浸的咸鲜酱汁几乎要流出皮子,蘸了辣油醋水,孟夜来一口一个。
她正低头吃得欢,忽然听到邻桌有人“砰”的一拍桌子,嚷道:“摊主,你这怎么做生意的!一笼馒头四个,三个是死面团,你还给我端上来,我怎么吃!”
摊主闻言,赶忙过去看看,刚才揭开蒸笼还是白白胖胖的大馒头,缩到了汤圆大小,表皮皱皱巴巴,跟个面筋做的核桃一样。
食客拿筷子一敲,馒头梆梆响,大声嚷道:“硬得跟石头一样!怎么吃!”
摊主愣住,“揭开笼屉的时候是好好的……怎么会……”
就算是馒头没发酵好,成了死面蛋儿,一笼四个,怎么只蒸坏了三个,另一个好好的?
旁边有人眼尖,叫道:“你们看,这个也在缩!”
仅剩的那个白白胖胖暄软蓬松的馒头也开始缩水,表皮变硬,热气迅速消散。
有食客喊:“这是鬼捏馍啊!”
摊主一拍脑袋,懊悔道:“今天出门急,忘记拿上红曲了!”
“鬼捏馍”原来是指在蒸馒头的过程当中有水汽凝结掉在面团上,或者突然揭盖遇冷,馒头发青变小,就变成好像被鬼捏了一样发不起来的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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