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予安没想到妈妈的情绪会陡然生变。

姜嘉玉紧紧抱住他,浑身发抖,不住哭泣,嘴里不停说着对不起,荀予安有些慌乱无措,只得反手拍她的背,姜嘉玉的呜咽声愈来愈大,门外等候的医护人员终于听到了,马上进来查看。

“对不起,荀先生。”其中一个女护士说,“姜女士情绪有些不稳定,恐怕今天不能和您共同进餐了。”

“安安……”姜嘉玉继续哭着说,“对不起,是我不好……”

看到妈妈被两名护士搀扶,即将被带离茶室,荀予安旋即起身想要跟上,女护士忙道:“荀先生,我们要带姜女士去做安抚治疗,家属不方便在场,否则只会加重刺激,还请您谅解。”

荀予安低低地哦了声,僵硬地站在原地。

“您可以在这里等展先生。”说完护士带着姜嘉玉走了。

荀予安茫然地望着紧闭的仿古木门,过了很久,整个人无力地坐下,继而趴在茶桌上,无声地哭了。

“予安,予安?”

荀予安隐约听到有人在叫他,便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哭着哭着竟然睡着了,此时展湛正站在身旁,为他披上一件厚实的大衣。

“怎么哭了?”展湛递给他一张湿巾,柔声说:“擦擦脸。”

“我没哭!”荀予安推开他的手,看了眼时间,干巴巴道:“你迟到了一分钟。”

展湛无奈一笑,顺从地说:“好,下次一定准时。”

荀予安嗯了声,把刚才的事简略说了,展湛宽慰道:“嘉玉姨应该是看到你太激动了,再加上她长时间不与人接触,所以才会情绪失控,你不要过于担忧,医护人员会处理的。”

荀予安深深叹了口气,问:“我可以常来看她么?”

“当然可以。”展湛说,“今后你随时都可以来。”

荀予安点点头,展湛笑着说:“你午饭还没吃吧?哥哥也没吃,可不可以赏个脸,陪我一起吃顿饭?”荀予安麻木地应了声。

出得茶室,头顶秋阳高照,两人并肩走在蜿蜒的石板路上,荀予安情绪仍有些低落,便朝展湛说想坐一会再去吃饭,展湛欣然同意,带他来到一处幽静的小花圃。

坐在石凳上,荀予安出神地看着不远处的假山怪石,好一会才问:“妈妈是被姜家人赶出来的么?”

“没有被赶出来。”展湛答道,接着朝他大致讲述了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

原来姜嘉玉离婚后就回到姜家,她的父母虽然对此十分震怒,但终归是自家女儿,且木已成舟,只得无奈收容了她,不过平日里也没什么好脸色,所以姜嘉玉过得并不如意。

孰料屋漏偏又逢夜雨,没过多久,姜嘉玉便患上红斑狼疮,这病虽然没有传染性,却可以改变容貌,旁人见了总归是心生厌恶,这令姜嘉玉在家中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

万般无奈下,她只能求助于展湛,展湛便把她从姜家接出来,并依着她的意愿安排住进松山疗养院,所有费用也是由展湛支付,就这样一住数年,幸而随着环境改善,病情也得到有效控制。

听完展湛的叙述,荀予安低声说:“她为什么不来找我,而是找你?”

“当时你的状态也不好。”展湛解释道,“嘉玉姨不敢告诉你真相,但她知道你已经原谅了哥哥,所以才来找我帮忙。”

“可我即便后来知道她的情况,”荀予安看向展湛,难过地说:“我还是没有常来探望她,我……我怎么会这么混账!”

“予安,不要这样说自己。”展湛劝道,“我不是跟你说过,是嘉玉姨叫你不要常来,不想让你看到她那个样子,何况你总是跑剧组,参加演出,确实很忙。”

见荀予安还是有些伤心,展湛又道:“其实你还是很关心嘉玉姨的,你经常向我了解她的情况,偶尔还会给她打电话,买些土特产给她,总之你并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冷漠,不要胡思乱想。”

荀予安嗯了声,随即沉默下来,这一刻,展湛在他心中的地位悄然发生了转变。

在多奈第一次看到展湛时,他尚且还抱有敌意,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对展湛则是将信将疑,但随着了解越多、越深入,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确实有过太多误解。

其实荀予安早就明白,他的不幸并非缘由于展湛,而是来自荀凌云,哪怕没有展湛,他和妈妈应该也是落得眼下的结局,荀凌云对他们母子没有丝毫爱意,再加上对方重视金钱胜过亲情,所以他不可能成为荀氏继承人。

陈叔的话可能是真的,或许展湛当初并不想回来,虽然荀予安不知道这其中细节,但展湛终究遂了荀凌云的心愿,可他并没有像某些豪门世家的上位者那样,对曾经的大房一脉赶尽杀绝。

他先是找到自己求和解——纵使展湛对此说的轻描淡写,不过荀予安能想象到,当时展湛的委曲求全,毕竟两人关系摆在那,自己那会不可能不恨他。

除了主动修复兄弟关系,展湛还承担起照顾妈妈的责任,就像亲儿子般尽心尽力,方才的场景荀予安还历历在目,妈妈看起来跟展湛很熟络,也很信任他,那种感情是无法伪装出来的。

世人都喜欢逐利,展湛这么做得不到任何好处,相反还可能为自己留下隐患,然而展湛还是义无反顾做了,荀予安对此很感动,也为自己的心胸狭隘感到惭愧。

所以,他欠展湛一句迟来的道谢。

荀予安在心底想了又想,终于鼓起勇气,注视展湛的眼睛,诚恳地说:“哥,谢谢你。”

展湛刹那静了,怔怔看着荀予安,半晌后才反应过来,缓慢抬起右手,似乎是想摸摸他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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