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的人送公文的时候,谢陟厘正忙着给王大娘家的母猪接生。

这母猪是头胎,自己也惊慌得很,谢陟厘费了半天劲才把猪宝宝推出来,待得胎衣落地,才松了口气。

“黑花啊,辛苦了。”谢陟厘轻轻拍了拍兀自哼哼唧唧的母猪,低声道,“当娘了要好好奶宝宝啊。”

王大娘笑眯眯地在旁边看着。谢陟厘不是是西角城经验最老到的兽医,却是下手最细致的兽医。不管是猪啊牛啊羊啊,经过她的手,绝不会冒险伤了牲口的性命。

尤其是生产的时候,许多兽医手重,往往是一胎生完了就不管下一胎,所以像这种接生的活儿大家都爱找谢陟厘。

兽医可不是什么轻闲活计,很少有女子愿意干,尤其还是像谢陟厘这么年轻的女孩子。

这会儿谢陟厘半身是血,半身是汗,脸上都蹭上了血印子,但仍然难掩五官的清丽。

旁人若是脏成这样,一定没人愿意挨着,可谢陟厘脏成这样,却依然有股说不出来的恬净,就像一朵清晨初开茉莉花,哪怕沾上了泥水,也依然是一朵茉莉花。

到底是皮肤白,占得巧啊。王大娘赞叹,北疆的风沙大,却也像是不忍心把这姑娘吹皱似的。

谢陟厘接过手巾擦了把脸,白皙的肌肤像是摆在银楼里的羊脂玉,在粗陋的猪圈旁也能发出光来。

“该是辛苦你才是了啊,阿厘。”王大娘笑眯眯地,“走,快跟我到前头去坐坐。”

谢陟厘知道这一坐下肯定就是一个时辰起不了身,她生命当中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个时辰就是这么被拉着坐没的。

于是她站着没动,只要水洗净了手,口里交待王大娘第一天给黑花喂些稀粥,明天再给稠粥,中间记得喂些盐麸水,然后就准备往后门走。

“知道了知道了,大娘我养的猪比你见过的还多呢。”王大娘拉着她的手不肯松,“上你看,你二哥哥要去云川城当书吏了,明儿就动身,今儿正好治了桌酒菜,几个亲朋都过去给他送行,来来来,今儿你是功臣,一定要来坐席。”

不!

谢陟厘心中连声高喊,嘴里说出来的却是:“恭喜大娘,恭喜二哥,可我还要去给小羽做饭……”

“哎呀,做什么饭?喊他过来吃就是了,今儿有他最喜欢的大骨头,他可好一阵没来我这儿吃了。”

“我……我这样不好见人,总要换一身衣裳……”

谢陟厘说完这一句就后悔了,这个借口太失败了,王大娘下一瞬眼睛就闪闪亮:“哎呀呀我还有几件年轻时候穿的衣裳,颜色好得很。别看我现在这样,年轻的时候身段儿跟你一样呢,来来来,我帮你梳洗,准保好看!”

一面说,一面拉着谢陟厘就走,攥在谢陟厘腕上的手跟铁汁子铸起来似的。

谢陟厘心说方才让你按住黑花的时候怎么没这么大力气?但这会儿挣脱不得,拒绝的话又不好意思出口,只见躺在猪圈里的黑花哼唧两声,眼神里仿佛透着同情似的。

谢陟厘再一次生出了感慨——跟人打交道真是太难了,就让她这辈子跟猪一起过吧!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跟着有人在门前高喊:“谢陟厘在这里吗?”

“在,在呢!”

谢陟厘背上医箱,三步并作两步前头去。真是万幸!定然是有人到家里找她干活,小羽告诉他上这里来的。

王大娘一心想为她撮合的王家二哥果然已经在前厅了,谢陟厘只庆幸午饭时候还没到,王家的亲朋还没来,只有王二哥一个人。

她的眼神盯牢前面,只做出无暇他顾的匆忙,直奔大门口。

王二哥一向自恃自己读过几年书,认得几个字,并不是很把一个兽医放在眼里,主要是看在谢陟厘出落得越来越秀丽的份上,才纡尊降贵在这里等她。

谢陟厘很感谢这他这份高傲,因为这高傲让他只能“哎”上一声,绝不可能追过来。

自从师父师母离世,王大娘对谢陟厘姐弟两个没少照顾,每每谢陟厘忙着出诊的时候,小羽都是坐在王大娘的饭桌上的。

因此要拒绝热情的王大娘非常困难,但要忽略这么一声“哎”就容易多了,谢陟厘只当听不见,脚不沾地直接冲到了门口。

一抬头就看到一匹喘着粗气的高头大马,马络上挂着铜铃,马背上的人穿着甲衣——明显是从军营里来的。

谢陟厘愣了一下。

她上一次看到这样的兵与马,是在三年前,军中兵士把师父的遗体送回来。

那是个冬夜,马在雪中长嘶不已,她抱着小羽,从半开的房门里望出去,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甲衣。

以及师父冻得青紫的尸体。

“西角城北门巷,年十九,女,兽医,谢陟厘?”马背上的兵士粗声粗气,瞬间把谢陟厘拉回了现实。

“是。”

“军中征召军医,你的名字在上头。带上户帖,明天去军中应名。”

兵士说着给谢陟厘抛下一份公文,扬鞭就走,显然要去找下一个。

公文轻飘飘的,上面是些报效家国的例行条文,“谢陟厘”三个字填在上头,下面还盖着军营的大印。

北疆与北狄接壤,这几年战事频繁,不管是征兵丁还是征杂役,北疆诸城首当其冲。

北疆因连年战乱,男丁一年比一年少,许多行当都开始由女子顶上。但凡有点门道的都另谋他路,像谢陟厘这样没门路的便不幸处在征召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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