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和狗刚走,胡吱转头便望见了司空,也不知他在那里等了多久。

胡吱顺手将一块米糕递给司空:“吃吗?挺甜的。”

司空凑近,顺势咬了一口,道:“很甜。”

“你刚在想什么?”胡吱问道,神色很沉重的样子。

司空缓缓地说道:“我之前没觉得一个人度过余生有什么不可。听过老夫子的话后,又觉得大抵是要有个人陪着,才有所欢愉。又亦或者,因为有那么一个人存在过,往后余生又越发变得苦痛。我不想有这么个人存在,又期待这么一个人要来。”

胡吱撇撇嘴,吃掉剩下的米糕。真矫情。

撇开这个话题,胡吱说了见到他二哥司利的事。

司空:“你无需管他。”

胡吱瞬间懂了,这个司利也不甚好人啊。

忙碌完一天,司空又去溪里洗澡。胡吱本打算偷看,突然窜出一条狗。

胡吱:“地狼,你找我何事?”

地狼前腿作揖,拱了拱:“我听闻胡吱大爷能实现愿望,想您实现我的愿望。”

“你想柳夫子多活几年?”胡吱问道。

地狼:“正是。我愿意拿百年修为去换。”

“命数自有天定。人、妖又岂能和天斗?我不过是让人或妖的运气大幅提升,从而心想事成。寿命这种事,我亦无能为力。而且我可是修正统道法的,谁要拿你修为!”

胡吱劝说道,“你若想让柳夫子多活几年,便不该留在他身边。你是自带凶兆的妖怪,本来能活到七十多岁的人,遇到你,可能也就只活六十多岁。”

地狼抹着眼泪道:“我知晓自己不受待见。本想远远地离着柳夫子。可柳夫子心善,三番两次救我,不嫌弃我的样貌丑陋。我见他一人孤单,这才想陪陪他。”

他是地狼,长相丑陋,不论人妖神都不待见。传闻,遇见地狼,只要打跑他,晦气就不会找上门。因此地狼经常被妖怪欺负。他一路流浪,走到哪算哪,无意中来到这处小村落,被柳夫子救下。

柳夫子在书中《尸子》中见过地狼的描述,认识他。但是还是留下了他。

“说来说去,还不是你自私。说是报恩,不过是排遣自己的寂寞,做着恩将仇报的事。”

胡吱骂完后,疑惑地摸摸脑袋。怎么听起来,还挺像骂自己的。他霸占了司空的床,让司空伺候他一日三餐,还昧下他的银两田地,害得他整日在田地里辛苦劳作……越想越心虚,胡吱决定,今天把床让给司空。

地狼被骂得凄惨,呜呜咽咽痛哭起来。

胡吱不得不安抚似的摸他的头,说道:“你莫要伤心了。我许了柳夫子的愿望,待柳夫子走后,你便随我进月桥山吧,给你安排个家,你好好修炼。待你修成大能,寻找夫子后世,便好好报他恩情就是。这个愿望,如果你来许,肯定是能实现的。”

地狼摇摇头,消失在胡吱眼前。

胡吱叹气:“最烦狗了,认主就是一辈子,死不变通。”

胡吱吐槽得紧,却没想过自己也是犬科。

司空回来后,胡吱主动把床……一半让给对方。

他敞开被褥,身段婀娜地侧躺着,拍拍自己的身侧:“阿空,你过来睡啊。以后,床铺一人一半。”

司空摇头。

“不要担心我哦,床还是很大的。躺两个人完全没问题,还能抱在一起打个滚。”胡吱咬着牙道。不知好歹的崽子,趁着我还没反悔,别不识抬举。

司空被调戏惯了,对方若有似无的暗示话语,司空已能做到心如止水。

他冷漠地回道:“你来这些许日子从未洗过澡。”

“你嫌我脏?你竟然嫌我脏!”

胡吱跳脚,他可是妖怪,随便一个净身诀,干干净净,香香喷喷,谁要天天洗澡那么麻烦。

司空仍旧冷漠:“锅里有温水,我认为你该洗个澡了。”

胡吱手指了又指:“你给我等着!”

悻悻地跳下床,到院子里洗冷水澡,并咬牙切齿地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司空求着他上床,他都不许。

转眼十天。十天内,司空在田地旁挖了一条水沟。县城水库放水,一路大河环绕,又经阡陌纵横的小水路,流经每一片田地,进行灌溉。

司空一脚脚踩在深到没入膝盖的水田里,将一棵棵稻苗插入泥泞的田地里。夏日渐渐来临,毒辣的太阳晒得人汗如雨下。

胡吱半弯着腰,插秧歪歪扭扭,不成行成竖,和司空宛如棋盘般精准的间隔没法比。

水田相连,像汪洋的海。一个个春种的庄稼人显得异常渺茫,却种出一片片绿海。

不远处的大道上,一行人穿白色寿衣,抬着一架漆黑的棺材,丧乐的锣鼓声在空荡的田地飘得很远。柳夫子只活了十天。十里八乡的人只有一间学堂,庄稼人向来尊重读书人,筹了些银两,给他体面地办了丧事。墓地就选在了他妻子坟墓旁边,共纳一树阴凉。

几天后,村民在柳夫子墓旁边发现了个小土包。上面种满向日葵。向日葵是忠诚之花,听说忠义之人的坟墓上会长出这类花朵。

土包是胡吱半夜挖的,里面是地狼的尸体。他终究选择了自己最好的去处,就在柳夫子身边。

大水灌溉后,稻田每天晚上都需要巡夜。曾经有人田中的水被偷偷放走流干,导致那家人稻苗全都缺水枯死,一年欠收,差点上吊身亡。从此后,各家各户巡夜守苗,就成了惯例。

胡吱哈欠连天,眼里泛着泪花,头一点一点地跟在司空身边。

“你若是困了,便回去睡。”司空柔声说道。

胡吱摇摇困顿的脑袋:“没事,我陪你。”

或许是柳夫子的死,让胡吱意识到人类生命的短暂。胡吱这十几日里,乖了不少。再说吃人嘴软,司空在有限的条件下,费尽心思地给他做好吃的,也让胡吱很感动。

说起吃的,胡吱舔了舔嘴唇:“我们今天晚上什么时候吃烤青蛙?”

青蛙剥皮,辣炒或着辣烤,肉有嚼劲又鲜嫩,可惜肉太少,吃起来不过瘾。

“连吃三天还没有够?”司空无奈笑笑。

“没有没有,还可以再吃一百天。”胡吱笑吟吟地回道。

两人说笑间,远处突然奔来一头动物。枝桠似的角,高大而又迅速地移动。几息间,已近在眼前,是一头梅花鹿。

那鹿似乎有灵性,站定在两人面前,昂着头。

“大鹿!”胡吱喊出声。

司空半边身子护住胡吱,鹿虽温顺,可体型巨大,若发起狂,难免有危险。

大鹿蹭蹭胡吱的胳膊,将嘴里叼着的鹿茸放进胡吱手中。前些日子,胡吱帮他找到孩子。今日,孩子退了幼角,特意送给胡吱作为感谢。

送完鹿角后,大鹿撇了一眼司空。司空从那双黝黑发亮的眼神中读出两个字“嫌弃”,他眼睁睁地看见梅花鹿沿着田地的纵横小路,跑没了身影,没有踩踏一棵稻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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